他死死捂着下半张脸,血糊糊的手指缝里,惊恐绝望的小眼睛瞪得溜圆。
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那模样三分像人,七分倒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鬼。
李铮也被这血乎刺啦的景象震住了,握着斧头的手心全是汗,下意识地又往前凑了半步。
手电光在二埋汰捂着的嘴和周围雪地上紧张地扫视。
生怕真窜出个什么活物。
陈光阳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看二埋汰这反应,虽然满脸血吓人,但胳膊腿儿还能动,劲儿还不小,不像是受了致命伤。
可这“嘴里有活物”的说法实在邪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放缓,但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二埋汰!看着我!我是陈光阳!
你他娘的给老子把手撒开!有哥在这儿,天王老子也咬不死你!撒手!让哥瞅瞅到底是啥玩意儿作妖!”
或许是“陈光阳”这三个字带来的强大安全感,或许是二埋汰自己也捂得难受又害怕。
他浑身筛糠似的抖着,捂着嘴的手一点点、极其不情愿地从脸上挪开,露出那张惨不忍睹的血脸。
他死死闭着眼,嘴唇剧烈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恐惧抽气声。
血沫子随着呼吸不断从唇间冒出来。
陈光阳屏住呼吸,手电光近距离地聚焦在二埋汰嘴上。
强光下,那嘴唇肿得像两根腊肠,嘴角也撕裂了。
但最显眼的,是上嘴唇正中间豁开了一个大口子,皮肉翻着,血就是从那口子和嘴里不断涌出来的。
他上排的牙……门牙的位置,空空荡荡!
只剩下一个黑乎乎、还在冒血丝的窟窿!旁边一颗侧牙也歪了,摇摇欲坠。
“嘶——”陈光阳和李铮同时吸了口凉气。
这伤……看着是摔的!可二埋汰刚才那“活物在动”的鬼话……
“你他娘的……”
陈光阳刚想骂他吓唬人,话还没出口,就见二埋汰猛地睁开眼,眼神惊恐涣散,像是被嘴里的什么感觉吓疯了。
含糊不清地嘶喊着:“它动了!又动了!舔…舔俺牙花子!热乎的!光阳哥!救…”他一边喊,一边猛地张开血糊糊的嘴!
一股带着血腥气的温热气息喷出来。
陈光阳瞬间明白了!
一股又气又急又荒谬的感觉猛地冲上脑门,差点把他顶个跟头!
原来这怂货嘴里那个“活物”、“咬他舌头”的玩意儿,是他自己那条吓麻了的舌头!
那“热乎的”、“舔牙花子”的感觉,全是舌头舔到豁牙伤口和自己的血带来的错觉!
“操!!!!”
他气得额头青筋暴跳,脸膛涨得紫红,蹲着的身子猛地弹起来。
抬脚就想朝二埋汰裹着破棉裤的屁股狠狠踹过去!
“你他妈个虎逼玩意儿!!!”陈光阳的咆哮在山壁间撞出回音。
“老子当你被大牲口啃了!当你摔零碎了!拼了命下来救你!你他娘的……”
他气得手指头都哆嗦,指着二埋汰那张还在“嘶哈”漏风、一脸懵懂加恐惧的血脸。
“你掉的是门牙!门牙!!摔懵圈了连自个儿舌头都不认识了?!还‘有东西咬你’?!你咋不说山神爷跟你亲嘴儿了呢?!!”
这吼声里,七分是滔天的怒火,剩下三分。
却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
李铮在一旁,先是吓得一缩脖子。
随即看着师父暴跳如雷指着二埋汰那颗豁牙骂,再瞅瞅二埋汰那副还没完全从惊吓中回神。
满脸血又茫然无辜的倒霉德行,一种极度荒诞、极度后怕又极度想笑的情绪猛地冲上来。
他赶紧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憋得脸颊肌肉直抽抽。
肩膀一耸一耸,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怪响,手里的电筒光也跟着乱晃。
他不敢笑出声,生怕师父的怒火转移,可实在是……憋得太难受了!
二埋汰被陈光阳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雷霆怒吼彻底吼懵了。
他呆呆地坐在雪窝子里,仰着血葫芦似的脸,肿成缝的眼睛努力睁大看着暴怒的陈光阳。
又茫然地低头看看自己沾满血的手,再下意识地伸出那条惹祸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上嘴唇那个豁口和空荡荡的牙床……
“嘶……”
一阵钻心的疼混合着奇怪的漏风感传来。
他猛地一激灵,似乎终于被疼痛唤回了一点神志。
“牙…牙?”他含混不清地嘟囔,漏风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手指颤抖着。
小心翼翼地摸向自己上嘴唇豁开的口子,触到那个还在渗血的、空荡荡的牙槽窝……
“俺的…大门牙呢?”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眼睛瞬间瞪圆了,里面充满了比刚才以为有活物在嘴里时更深的惊恐和一种天塌地陷般的巨大失落!
那颗陪了他二十多年、虽然有点黄但啃冻豆包贼利索的大门牙,没了?!
“俺…俺新靰鞡鞋…就…就为了撵那几只沙半鸡…俺的牙…哇啊啊啊啊啊!”
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因为漏风而更加怪异凄惨的嚎哭声,终于惊天动地地爆发出来。
他一边嚎,一边还下意识地在地上摸索,好像那颗牙还能捡回来按上似的。
陈光阳看着这货哭得如此投入、如此“悲壮”。
一口气梗在胸口,那点余怒愣是被这滑稽到心酸的场面给冲散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狠狠吐出一口憋了半天的浊气,那气在冷空气里凝成一道长长的白烟。
他弯腰,不是踹,而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没好气,一巴掌拍在二埋汰那顶沾满了雪和血的狗皮帽子上。
力道不重,却拍得帽子更歪了。
“嚎!嚎个屁!嗓子没劈刚才在坡上咋哑巴了?!”
陈光阳骂着,声音却比刚才低了不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面对“活宝”的无力感。
“一颗牙嚎丧成这样!瞅瞅你这点出息!脑袋没开瓢,胳膊腿儿囫囵个儿。
就他妈是老天爷开眼,看你这虎玩意儿不顺眼收了你一颗门牙当利息!再嚎!再嚎信不信老子把你那摇摇晃晃的侧门牙也掰下来让你对称?!”
他一边骂,一边还是伸手,动作粗鲁地扯开二埋汰那破棉袄的领口,借着李铮晃过来的手电光,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脖子、肩膀和后背。
除了棉袄被岩石树枝刮烂,皮肉上有些青紫的擦伤和刮痕,最深的一道在肩胛骨附近,划破了皮肉,血糊糊的,但看着没伤筋动骨。
陈光阳心里最后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
李铮终于憋不住了,看着二埋汰一边捂着豁牙嘴嚎哭。
一边被师父拍着狗皮帽骂,那强烈的反差让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手电光在雪地上乱蹦。
“还笑!”陈光阳瞪了李铮一眼,但自己嘴角的肌肉也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赶紧转过头,对着坡顶用尽力气大吼:“三狗子!!人找着了!!没死!!快把绳子顺下来!准备往上拉!这虎逼玩意儿就磕掉颗门牙!!”
吼声在山谷里回荡,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洪亮和……
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啼笑皆非。
坡顶上,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伸长了脖子往下看的三狗子。
隐约听到“没死”、“磕掉颗门牙”这几个字眼,先是一呆,随即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雪地上,紧接着又像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带着哭腔的狂喜回应飘下来:
“哎!哎!听见了光阳!绳子!绳子这就顺下去!二埋汰你个虎逼!吓死老子了!呜……”
说到后面,自己也忍不住哭腔了,那是吓坏之后骤然放松的宣泄。
很快,那根救命的粗麻绳晃晃悠悠地从坡顶顺了下来。
陈光阳和李铮合力,用绳子在二埋汰腰上和腋下结结实实地捆了几道,打了个最牢靠的猪蹄扣。
“抓紧绳子!脚蹬着坡!再他妈瞎扑腾把另一颗牙也摔掉,老子可不管了!”
陈光阳没好气地叮嘱还在抽抽噎噎、时不时舔一下豁牙伤口嘶哈吸气的二埋汰。
“呜…知…知道了…”
弄完了这一切,陈光阳也有些憋不住笑了。
他妈的这下子好了。
二埋汰可以改名叫豁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