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队伍的末尾,本是想回到月老庙内。
然而,平王情不自禁回头。
看见雨幕中,许靖央还在跟萧贺夜做最后的行动确认,工匠在旁边时不时给一点意见。
她完全没有被他的态度影响到,也根本将生死置之度外。
平王心头一沉。
一种复杂的情愫浮出心野,他沉默下来。
最终,平王走到最后面,将绳子的末端绑在了自己腰上。
工匠指着旋流中间的闸门:“郡主需要一直游到那里,将木棍插入水底下的转轴,就能成功争取时间。”
说罢,他把几个小沙袋挂在许靖央的腰间。
“这个能加重郡主身上的重量,让郡主不至于在旋流里被暗流冲击,失去方向,一旦郡主感到不对,马上摘掉沙袋。”
许靖央颔首,检查了一下。
就在这时,平王的侍卫走来,双手递上一把雕花匕首。
“郡主,王爷让您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许靖央抬眸,看向远处。
雨幕瓢泼,平王的脸色看不清楚,但能感受到他的浓浓不悦。
许靖央接过来:“替我谢谢王爷。”
萧贺夜再次帮她全部检查了一遍,随后对她道:“半炷香,不管你成功没有,本王都会把你拉回来。”
“好。”
许靖央走到水边,蓄水坝的水面已经如同滚沸了一样,起伏不平。
她低头看着水面,渐渐地,想起多年前,自己参军时的一段回忆。
那时她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因为过于瘦弱,被扔到辎重营打杂,进不去精锐营。
张闽峰将军带着他们抵御顽敌,却因武器盔甲差距太大,从而次次败仗。
关键时候,张将军决定豁出去,打一次瓮中捉鳖的战役。
他打算先进入铜云关,利用两边高山中间夹道的优势,在此夹击西越的大军。
然而,敌方大将早就将别的退路堵死,他们想去铜云关,必须飞渡赤江。
只可惜他们赶到的时候,却看见赤江涨水,那桥索就贴在水面上,早已被冲垮,军队根本过不去。
唯一的办法,是在岸边重新固定好桥索,再由一人抓着两道索绳,游到江面对岸,剩下的精兵们才能抓着绳子游过来。
起初很多人自告奋勇,但最后都消失在滚滚江水里。
赤江曾被当地人叫做杀人江,是因水下淤泥厚,暗流多,还有看不见的漩涡。
在七八个人接连消失在江里后,渐渐地,大家都没信心了。
许靖央下定决心站了出来。
她走到张将军跟前:“将军,让我试试!”
张将军看着眼前清瘦的兵士,问:“你会水?体力怎么样?”
许靖央回答:“回禀将军,从进辎重营开始,末将就一直在练习水下闭气能力,最少在水下可闭气半炷香,这些我的营官可以作证!”
张将军眼底划过一抹惊讶:“你练这个做什么?”
“因为末将观察过地形,西越来势凶猛,我们早晚有一天会退到赤江后,末将是为水战做准备!”
许靖央掷地有声地说完,张将军露出赞许的目光。
“好!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许靖寒。”
“许靖寒,你听好了,若你圆满完成此次行动,本将就调你来先锋营做队正,去签下生死状,你便可以下水了。”
听完,许靖央走到纸张前,像前面的人一样,需要在纸上写下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一旦战亡,好去报丧。
然而,许靖央顿了顿,什么也没写。
她回头问:“将军,末将可否要一碗壮行酒。”
“为何?”
“听老兵说,喝了壮行酒的人,即便是死了,魂魄也会找到足迹,回去家乡。”
全部将士豁然沉寂,唯有滔滔江水轰鸣,响彻他们心照不宣的悲戚。
张将军坚毅的面色微顿,抬起大掌:“拿酒来!”
许靖央将思绪从记忆中收回。
那次她的任务执行的很顺利,成功将桥索架起,供三万兵将摸索过江,剩下无法过江的将士们则改道,假装逃跑。
最终将西越先锋队引入山谷,赢了一次胜仗,也缴获了一批西越的兵马粮食。
如今,张将军早已战死疆场,但许靖央还记得那天那时那刻,她站在生死状跟前的心境。
萧贺夜见许靖央一动不动,便道:“后悔不要紧,本王许你害怕。”
他大掌握住许靖央的手腕,似乎她只要说一句不想去了,萧贺夜能马上将她抱走。
然而,许靖央却看向他:“王爷,有酒吗?”
萧贺夜一怔。
片刻后,黑羽快速跑来。
“庙里只有药酒。”
“够了。”许靖央接来,仰头便是一口。
纵然前世被至亲背叛的痛楚,让她滴酒不沾。
可此刻面对滔滔水流,心头燃起的那点热意,早已将心底的阴霾冲刷殆尽。
伤痛让她铭记,而勇气让她所向披靡。
苦辣的酒水入喉,她凤眸漆黑,再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要去的目标,便纵身跃入水中。
许是这样的场景太过震撼,拽着缰绳的男子们,都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
很快,绳子疯狂摆动起来。
萧贺夜沉嗓怒喝:“抓紧绳子!下头有暗流!”
众人纷纷攥紧。
大雨轰隆,一刻不曾停。
许柔筝已经走到了附近,看见蓄水坝旁边那众人立在雨中的模样,心有狐疑。
她刚刚打听过了,真是没想到冤家路窄,许靖央竟然也在月老庙!
而且,许靖央还如从前那样,一向喜欢出风头,居然下水去修坝口闸门。
开什么玩笑,她会吗?
许柔筝心想,若许靖央修不好,造成损失,今天在月老庙的人,岂不是都逃不掉干系?
她转了转眼神,感觉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得现在下山!
许柔筝刚转过身,谁料,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堵住去路。
范家小姐带着丫鬟站在她面前,眯着眼睛。
许柔筝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
出来的急,她没有戴斗笠。
许柔筝想走,范家小姐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范小姐,请您放开。”
下一瞬,范家小姐捏住她的下颌。
在看清楚许柔筝的样貌时,范家小姐眼底划过一抹惊恐和厌恶。
雨水中,凸起的肉疤格外狰狞吓人。
不过,范家小姐还是认出了她。
“许柔筝,果然是你,怪不得我刚刚看见轮廓,就觉得熟悉,原来是害死我哥哥的仇家,你虽自毁容貌,但化成灰我都认得!”
许柔筝一惊:“你哥哥不是我杀的!跟我没有关系!”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来人,将她按住捆起来,等到雨停送去官府,你这个杀人犯,等着死吧!”范家小姐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许柔筝尖叫挣扎,却不敌对方婆子的力气大,马上被手帕塞住嘴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