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简直愚不可及!”勇信侯气的嘴唇都在抖,“宫中是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贤妃又是什么善茬?她能在后宫屹立多年,凭的难道是那副温婉面孔?”
勇信侯夫人抿唇:“老爷,你将这件事想的太严重了,彩儿只是进宫道个歉,顺带洗清清白。”
勇信侯按住眉心。
他挥手,示意管家带着下人们退下。
之后,他才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地皱着眉,给勇信侯夫人解释。
“皇上如今对宁王百般猜疑,对我们这些与宁王走得近的勋贵是何态度,你看不出来吗?”
“那是千方百计想要寻隙离间,等着抓错削弱我们,这个时候,彩儿自己送上门去,岂不是正中下怀?她是羊入虎口你懂不懂!”
勇信侯夫人却根本听不进这些朝堂权衡,她只看到丈夫对女儿的冷酷。
她的心凉透了,难免冷笑一声,眼里满是怨怼和讥讽。
“老爷张口闭口便是朝堂,说什么利害,什么皇上的心思,可彩儿是你的亲生女儿!”
“她一个姑娘家,遭了那样的罪,名声尽毁,你身为父亲,可曾真心为她筹划过一丝一毫?除了骂她、关她、送她走,你还为她做过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多日的愤懑倾泻而出:“我的彩儿一忍再忍,一让再让,最后得到了什么?不过是满京城指着脊梁骨的骂名!”
“如今她不过是去宫里为自己争取一点点转圜的余地,你便这般喊打喊杀!你到底还是不是她父亲?”
“还是说,你被那贱人勾走了魂魄,她肚子里的女儿才是你的心肝宝贝吧!”勇信侯夫人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尖锐。
在南疆时,勇信侯宠爱一名美妾,对方自从得宠,对勇信侯夫人百般挑衅。
宠妾怀孕以后,更是想暗害嫡子沈明远,被勇信侯夫人直接乱棍打昏,剖了肚子里的婴孩出来。
是一个女婴。
至今勇信侯夫人都记得,勇信侯看见满庭鲜血,捧着那死婴哭的肝肠寸断。
他说她是毒妇,两人吵得面目全非。
半年之后,两人关系稍微缓和,可也回不到最初了。
勇信侯被她这番胡搅蛮缠的言论气得眼前发黑,深知与她再多说也是徒劳。
他猛地一甩袖,决然道:“我不与你这无知妇人争辩!”
“我现在就进宫,无论如何也要将彩儿带出来!”
“我会叫管家准备好马车,连夜送她回南疆,绝不能再任由她留在京城惹是生非!你若想跟着一起,便收拾细软,在家里等信!”
说罢,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
勇信侯夫人厉声喝止。
她几步追到勇信侯面前,挡住他的去路,眼眶通红,死死盯着他。
她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今日你若敢进宫,敢断了我彩儿最后一点前程和指望……”
“那我们就和离!”
勇信侯猛地刹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他看着眼前神色疯狂而决绝的妻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厅内死寂,落针可闻。
夫妻二人,仿佛战场对峙,彼此都已有了难以愈合的裂痕。
良久,勇信侯踉跄半步,先退让了。
“既然你坚持如此,我实在毫无办法,希望你不会后悔。”
他撩袍离去,脸色铁青。
自他走后,勇信侯夫人哭得几乎昏厥过去,直言自己当初嫁错了人。
等沈明远回来,勇信侯夫人拉着他的手,还要哭诉着说若有朝一日她被气死了,千万别原谅勇信侯。
沈明远看着母亲憔悴的样子,听说父亲已经两三日没回家了。
他难免气恼:“娘,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我现在在兵部待得好好的,你们可别让我担心啊。”
“再说了,姐干嘛进宫去,真是闲得慌……”
刚说几句,勇信侯夫人又哭着说他没良心,沈明远也不敢说了。
沈明彩进宫以后,倒还算安分。
勇信侯夫人经常打听,得知贤妃和皇上也没对她苛责。
于是,勇信侯夫人彻底放下心来。
分明是勇信侯想多了,就怕给宁王惹麻烦而已。
这段时间,皇帝安排探子一直在昭武郡主府附近徘徊。
许靖央好几日没出门,皇帝猜她是不是偷偷出了城。
今夜,探子冒着风险,悄悄地潜入了郡主府。
夜色已深,昭武郡主府内一片静谧。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重重屋脊,悄无声息地落在主院对面厢房的屋顶上。
对面便是许靖央的寝屋。
窗扉紧闭,却透出暖黄的烛光。
只见竹影端着一只青瓷小碗,顺着长廊那端走来。
探子伏低身子,屏息凝神。
竹影推门而入,门扉在她身后合拢,烛光将屋内两人的身影清晰地映在窗纸上。
只见竹影将碗放在桌案上,似乎正在劝说什么。
而另一道更为清瘦挺拔的身影背对着窗户,对那碗羹汤毫无反应。
片刻,那道背对的身影忽然缓缓转了过来,正面朝向窗户。
恰是正对着探子藏匿的方向。
探子心头猛地一紧!
仿佛隔着窗纸,对上了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许靖央平日里传扬在外的威名。
故而不敢停留,当即一个利落翻身,悄无声息地掠下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郡主府外的黑暗巷道中。
待那探子气息彻底远去,长廊拐角后,寒露与辛夷才缓缓走了出来。
辛夷冷冷说:“大将军果然料事如神,皇上果然还会派人来刺探。”
寒露呵笑:“若非大将军吩咐故意放水,就凭他这点微末功夫,连外院大门都进不来,早就被木刀射成筛子了。”
探子回到御书房。
烛火通明,皇帝仍在批阅奏折。
他纵然想事事亲力亲为,把大权牢牢地把控在自己手中。
奈何身体根本经不住他这样的折腾,没看一会,他就头晕眼花起来。
探子进来的时候,皇帝按着眉心。
“皇上,属下潜入昭武郡主府,亲眼所见,昭武王并未离京。”
“她就在自己房中,似乎为某些事困扰,无心饮食,其贴身丫鬟还劝她用膳,属下不敢久留,确认后便即刻返回。”
皇帝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冷光。
“哦?她竟还在府中?朕还以为,以她对宝惠的情分,得知消息必会迫不及待出城接应……没想到,这次她倒是沉得住气。”
皇帝沉吟片刻:“也好,她不动,朕便等。”
“你继续盯紧郡主府,尤其注意她身边那几个得力女兵的动向。”
“一旦发现许靖央有出城的迹象,立即传讯,安排我们的人跟上,这次,绝不能再让她有脱身的机会!”
“是!属下遵命!”探子领命告退。
皇帝眯起眼眸。
许靖央,你茶不思饭不想,应当也是在为宝惠的事煎熬吧。
明知可能是陷阱,却不得不去。
朕倒要看看,你能忍耐到几时!
*
许靖央离京已有七八日。
她几乎昼夜兼程,终于出了京畿,越过两州。
途经阳平关,恰逢霜雪重,踏星的口鼻上都喷着霜白。
许靖央决定在此地停歇半日,可惜深山老林,她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伫立在路边的客栈。
虽然简陋,也没什么住客,但对许靖央来说只是个落脚地,在此休整一夜,她便离开。
给许靖央领路的那人早已走在了前头,故而此刻许靖央独自牵着马住店。
掌柜正在打盹,许靖央把银子放在桌子上的动静,让他醒了过来。
他抬头打量,只见穿着劲装,戴着斗笠的女子凤眸漆黑,瞧着他。
“掌柜,住店。”许靖央开口。
掌柜上下看了看她:“客官一个人?”
“还有一匹马,给我那马儿弄点粮草和清水,多谢。”许靖央说罢,又放了一粒碎银子。
掌柜利落收下,眼底划过一抹算计:“好嘞客官,您放心,保证给您办妥,楼上天字一号房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