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虽然天气寒冷,汴京城反而愈发热闹了起来,街道上,孩童争相燃放爆竹,为即将到来的元日增添喜庆。
乱骑残爆竹,争唾小旋风;城中爆竹已残更,朔吹翻江意未平;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西汉辞赋家东方朔撰写的《神异经》中有这样一种说法:“西方深山中有人焉,身长尺余,袒身,捕虾蟹……名曰山臊。其音自叫。人尝以竹着火中,爆烞而出,臊皆惊惮。犯之令人寒热。”这里所说的“山臊”是一种模样怕人的猴科灵长类动物,又名“山魈”,如今在非洲仍然常见。或许是山臊身上带有传染性极强的病毒,“犯之则令人寒热”,人接触山臊后即生病,所以古人视之如妖魔鬼怪,传说中怪兽“年”即是它的化身之一,故古人“爆竹”以驱之。
“爆竹”的产生原本是一种民俗现象,但其能广泛流行,据说与一个名叫李畋的唐代道士有关。《异闻录》记载,李畋“邻人仲叟为山魉所祟,畋命旦夕于庭中用竹着火爆之,鬼乃惊遁。至晓,寂然安贴”。从《异闻录》所记来看,李畋的“爆竹”仍是传统的焚烧方法,与现代的爆竹完全是两码事情。说他以小竹筒装硝,导引点燃,以硝烟驱散瘴气,不过是传说而已。
此时,“爆竹”却成了“爆仗”。宝津楼诸军百戏有一种表演——出场凡五七对,或以枪对牌,剑对牌之类。表演开始如霹雳般的号令,叫“爆仗”。因燃放时声响如炮,时人又称之为“炮仗”。
“炮仗”,其实便是以硫黄作爆药的“爆竹”。
当然,火药昂贵且常人无处购买,真正燃放“炮仗”的只是达官显贵家的子弟。
“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燃绛树……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
孩童嬉闹玩耍,郎君娘子们也自有去处潇洒逍遥。
大宋承平日久,都城繁华极盛:元宵,皇帝与民同乐;清明,郊外踏青;端午,龙舟竞渡;汴京风情,纸迷金醉。帝都承平气象,笔墨文字难书之万一也。
似这白雪皑皑、万物染霜时节,正可约三五好友于松间听涛、竹前唱和、江舟垂钓。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钓的是寂寞啊,是祭奠匆匆流走的青春年华,是追忆为之第一次心动的小娘子(小郎君)。
郊外,裘衣靴帽、踏雪寻梅者不绝,寒风凛冽中高声吟唱、挥斥方遒,尽显才子佳人之风流气度。
城内,勾栏瓦肆、青楼妓馆丝竹阵阵,喧嚣繁华不舍昼夜。
潘楼东街巷,下桥南斜街、北斜街,内有泰山庙,两街皆有妓馆。牛行街、下马刘家药铺、看牛楼酒店,亦有妓馆,一直抵新城。十字街,曰鹌儿市,向东曰东鸡儿巷,向西曰西鸡儿巷,皆妓馆所居。出朱雀门,东城墙之外是民居。往东去的大街除麦秸巷、状元楼外,其余都是妓院,一直到保康门街。汴京相国寺的南边是录事巷妓院,北边的小甜水巷里妓院也很多。城西的郑新门大路,一直过了金明池,西边是道者院,院前面全是妓院。
汴京青楼产业,竟是昌盛如斯。早在本朝初年,东京的鬻色户籍有万数之多,到而今又何止此数?
自景定以来,诸酒库设法卖酒,官妓及私名妓女数内,拣择上中甲者,委有娉婷秀媚,桃脸樱唇,玉指纤纤,秋波滴溜,歌喉婉转,道得字真韵正,令人侧耳听之不厌。其中,性感妩媚、气质高雅、多才多艺的官妓如金赛兰、范都宜、唐安安、倪都惜、潘称心、梅丑儿、康三娘、沈三如等;私妓如钱三姐、季惜惜、吕双双、胡怜怜、沈盼盼、普安安、徐双双等,备受欢迎。
熙宁中,王安石实行新法,政府散“青苗钱”,为此在谯门设置了酒肆,百娃持钱走出者,便诱之饮酒,十钱便花去二三钱了。又怕市民不来饮酒,则命官妓坐肆作乐,以蛊惑民心。
浓妆艳抹的高级妓女是五星级酒楼的靓丽招牌: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唯任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合子,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和乐楼、和丰楼、中和楼、春风楼、太和楼、西楼、太平楼、丰乐楼、南外库、北外库、西溪库等皆为汴京赫赫有名的销金窟。在这些大酒楼中服务营生的皆为官妓。
所谓“官妓”,皆注册登记有妓籍,归国家教坊司管理。妓女外出工作必须有官方机构发出的通行证,然后才可以到指定的场所。即使当朝权贵设宴,也得一见曹署行牒,皆携乐器而往。管理颇为严格规范。
这些摩登女郎不仅品貌美、气质佳,而且学识、才智和艺术修养、交际能力出众超群,专业素质较高。
高级妓女其起居为宽静房宇,三四厅堂,其庭院有花卉假山,怪石盆池,其小室皆帷幕茵榻,左经右史。不仅能文词,善谈吐,亦平衡人物,应对有度,而且夫善乐色技艺者,皆其世习,以故丝竹管弦艳歌妙舞,咸精其能。
官妓基本上卖艺不卖身,类似于后世的文学青年、文艺演员、礼仪小姐、娱乐明星、形象大使、广告代言人……
是的,京城名妓并不隶属于各大酒楼,双方是主雇关系,互惠互利。酒楼借名妓站台表演吸引王公贵族、名家子弟光顾生意,妓者则倚此大平台展现技艺、提升名气。双方一拍即合、狼狈为……友好合作。
时下京城名妓有崔念奴、花想容、杜月奴、杨剑心、柯凤仙、应素素等,尽是色艺双绝的如花美人,惹得众多衙内公子、才子名流一掷千金、竞相追逐。近来汴京城风头最盛的二位名妓,一是花想容,一是李师师。
花想容,听着名字就感觉美,其实人更美。人们之所以借用李白形容杨贵妃的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来形容她,自然有其深刻的内涵。花想容姿色姣好,面容清润,莺语婉转,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歌声如出谷黄莺,绕梁三日不绝,所唱的宋词长词慢调,意蕴深刻令社会名流为之倾倒。动朱唇以徐言,自是入木三分,深得姐妹们喜欢,威望很高,堪称是花魁。在汴梁众多的妓女中,唯独她被冠以花想容的名号。
只是想预约到花想容很难,想听到花想容的一诉衷肠就更难了。艺压群芳的她卖艺不卖身,看惯了那些丑恶的嘴脸,纵使拿出金山银山,她也不愿意嫁给富家子弟,浪荡公子哥儿。那些客人都喜欢她,但都有点儿畏惧她,娇嫩中透着英气逼人。同行的姐妹们,也经常靠她来撑腰,若和客人发生什么争执,经常来找她来摆平。姐妹间的小争小吵,自是不必提了,她一出面便告解决。
前些日子传出一则令无数追捧拥趸伤心绝望的消息,说花想容意欲脱籍从良。
官妓落籍这种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官妓官妓,不要以为沾上一个“官”字儿便以为她们很荣耀,虽然吃喝都是公款,但在人身自由方面就远不如私妓,那些私妓只要有钱,就可以赎身的。但是官妓即使有钱,也不能随便赎身,因为她们本身就是替犯罪的家人赎罪的。
那么官妓如果要获得自由身,凭什么手段呢?才气,逼人的才气,加上遇到手握权力的知音。
老苏同志就没干这种事。
有个叫九尾野狐的官妓把苏老先生的诗词歌赋熟记了许多后,陪侍老苏时“不经意”间吟了几句,老苏顿有遇到知音的感觉。看到苏老先生高兴,九尾野狐便向他提出要求从良,苏东坡当即写下“五日京,判断自由;九尾野狐,从良任便。”
他有一次路过镇江,镇江太守林希热情款待他,席间有叫郑容和高莹者陪侍,陪侍苏东坡时格外用心,尽拣苏东坡的词谱的歌演唱,而后同时提出了落籍从良的要求。苏东坡微笑写就《减字木兰花》:“郑庄好客,容我尊前时堕帻。落笔风生,籍籍声名满帝京。高山白早,莹骨冰肌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乃是藏头词:郑容落籍,高莹从良。”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的如夫人王朝云。
花想容才气自是有的,要想落籍还得有名望的人为她出头。
传言中这个人便是张耒。
张耒,字文潜,号柯山,亳州谯县人。熙宁年间,考中进士,历任临淮主簿、着作郎、秘书丞、史馆检讨。“苏门四学士”(秦观、黄庭坚、张耒、晁补之)中,受唐音影响最深的作家。诗学白居易、张籍,平易舒坦,不尚雕琢,但常失之粗疏草率;其词流传很少,语言香浓婉约,风格与柳永、秦观相近。
张文潜官职不高,但其名声甚显,能诗善词,在京城颇有名气。
关于张耒与花想容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缘于一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