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月光还没完全褪尽,赖诗瑶就被手机震动惊醒。
凌晨五点的老宅里,郝逸辰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化学污染超标\"的消息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疼。
她蜷在郝宇轩臂弯里,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个月前茶马古道申遗成功时,她站在经幡下说\"我只是听古道说话的人\",可此刻,漆艺坊里老匠人们熬漆的身影、点螺时细若蚊足的金线、爷爷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本《髹饰录》手抄本,全都在她眼前叠成一团滚烫的火。
\"诗瑶?\"郝宇轩半梦半醒地摸她额头,摸到一手冷汗,立刻清醒了,\"怎么了?\"
\"漆器的事。\"她把手机递过去,喉头发紧,\"如果污染指控坐实,不只是出口被卡,非遗认证......\"
话没说完,郝逸辰已经翻身坐起,发梢还沾着昨夜烤酥油茶的香气,指尖快速在屏幕上划动:\"我让助理联系了几个做环保检测的大V,先把舆论热度稳住。\"他侧过脸,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你记不记得去年我拍《非遗守护人》时认识的那个漆器大师?
我现在就给他发消息,让他帮忙发声。\"
郝宇轩已经披上外套,手机贴在耳边:\"王律师,现在立刻组国际律师团,重点查欧盟环保标准的漏洞......对,要能应对紧急听证会的。\"他转身从床头柜摸出眼镜戴上,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淬了冰,\"诗瑶,我让人半小时内把近三年的出口检测报告送到老宅,你先吃点东西,等天亮——\"
\"不用等天亮。\"赖诗瑶掀开被子下床,棉拖鞋踩在青砖地上发出轻响。
她摸到床头爷爷留下的铜铃铛,指尖摩挲着铃铛上的云纹,那是马帮护宝人世代相传的信物,\"现在就去漆艺坊。\"
晨光刚爬上屋檐时,三人已经挤在郝宇轩的商务车里。
赖诗瑶抱着一摞检测报告,纸张边缘被她捏出细密的褶皱。
郝逸辰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是粉丝群里的消息:\"瑶姐加油!需要我们去使馆门口举牌子吗?\"他把手机转向赖诗瑶,嘴角带着点得意的笑:\"我发了条'千年漆艺不该被污名'的微博,半小时转了二十万,有个做化工检测的博主说要义务帮忙分析数据。\"
\"很好。\"赖诗瑶翻到最新的检测报告,目光停在\"苯系物超标0.3mg\/L\"那行字上,\"但核心是找到污染源。
如果真的是生漆本身有问题......\"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发颤,\"那老匠人们用了一辈子的配方,要被全盘否定了。\"
郝宇轩伸手按住她发颤的手背:\"先排除人为篡改的可能。
我让集团技术部的人查过,这次检测机构是新换的,叫'格林斯',注册地在开曼群岛——\"他调出电脑里的资料,\"和三年前举报我们茶马古道开发破坏生态的那家公司,是同一实际控制人。\"
赖诗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古道上,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总在偷拍,被护林员赶走时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原来不是巧合。
上午九点,漆艺坊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老匠人周伯正蹲在院子里滤生漆,竹筛子在他布满裂痕的掌心轻颤,琥珀色的漆液顺着筛网滴落,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圆点。
他抬头看见赖诗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刚要说话,却瞥见她怀里的检测报告,笑容慢慢僵在脸上。
\"周伯,这次的检测......\"
\"我知道。\"周伯放下竹筛,伸手时带翻了旁边的漆罐,深褐色的漆液溅在他挽起的裤脚上,\"今早供货的张阿福打电话来,说他的漆树园没问题。
可我昨儿去看了——\"他卷起袖子,胳膊上暗红色的疤痕像条蜈蚣,\"我这手,是当年割漆时被野蜂蜇的,可现在张阿福送来的生漆,涂在木胎上三天都不结膜。\"
赖诗瑶的心沉到谷底。
张阿福是漆艺坊合作了二十年的原料商,上个月还拍着胸脯说\"漆树园扩种到三百亩\",现在却反水说\"检测超标和他无关\"。
\"我这儿有本老账。\"周伯颤巍巍从工具箱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本泛黄的账本,\"民国三十年的,记着漆树园的位置。
当年我师父说,好漆要长在背阴坡,朝东的山坳里有片野漆林,虫蛀少,树龄都在三十年以上......\"
\"周伯!\"里屋突然传来小徒弟的喊叫声,\"您快来看看,陈婶的点螺工具不见了!\"
周伯猛地站起来,腰上的铜烟袋磕在桌角,\"当啷\"一声。
赖诗瑶弯腰捡烟袋时,瞥见账本最后一页夹着张褪色的地图,用毛笔标着\"鹰嘴崖东麓\"——那是离市区七十公里的深山,她上周刚和郝逸辰去拍过古道宣传片,路过时见山脚下停着辆挂外地牌照的卡车。
\"诗瑶?\"郝逸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举着手机,屏幕上是条新消息,\"检测机构的人说,他们收到'匿名举报'才启动抽查。
举报人用的是虚拟号码,但Ip地址......\"他顿了顿,\"定位在鹰嘴崖附近。\"
赖诗瑶捏紧账本,能感觉到掌心被纸页硌出的红印。
山风从敞开的院门灌进来,卷着滤漆的香气,却吹不散她后颈的寒意——从茶马古道到漆艺,从匿名举报到数据异常,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她不愿相信的可能:有人在有计划地针对她守护的非遗项目。
\"我去鹰嘴崖。\"她抬头看向郝宇轩,后者已经掏出车钥匙,\"现在。\"
\"我跟你一起。\"郝逸辰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手指轻轻碰了碰她耳后——那是他们约好的\"别担心\"的暗号,\"周伯,您让小徒弟把近三年的原料采购单整理出来,我们下午回来拿。\"
周伯望着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伸手抹了把眼角。
漆罐里的生漆还在缓缓流动,像极了五十年前他师父临终前说的话:\"漆艺这行,最怕的不是手艺失传,是有人怕它太亮。\"
商务车驶上盘山公路时,郝宇轩突然说:\"刚才技术部发来消息,数据恢复专家找到了。
他说篡改的检测报告里有隐藏的时间戳,显示修改时间是在样品送达后的第七天——而正常检测周期是三天。\"
\"所以检测机构故意拖延,伪造数据。\"赖诗瑶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山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铃铛,\"他们想让我们来不及反驳。\"
\"但我们有十天。\"郝逸辰打开车载音响,放的是赖诗瑶教孩子们唱的赶马调,\"十天够我们找到野漆林,够律师团整理好二十份抗辩材料,够我的粉丝把#守护东方漆艺#刷上热搜前三。\"
赖诗瑶转头看他,晨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
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古道上,郝逸辰举着摄像机拍经幡时说的话:\"有些东西,总要有几个人拼了命去守。\"
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道,鹰嘴崖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赖诗瑶看见山脚下那片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漆树林,断枝上还挂着新鲜的树汁,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和检测报告里超标的化学物质,颜色一模一样。
她摸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手指悬在发送键上。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车窗,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像极了小时候在老宅听到的,马帮归来时的铜铃声。
\"诗瑶。\"郝宇轩突然踩下刹车,指着前方山壁,\"看那里。\"
崖壁上有道新刻的划痕,被松枝半掩着。
赖诗瑶凑近细看,是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漆树有毒,速离\"——和三个月前她在古道护林站发现的匿名威胁信,笔迹一模一样。
山雾突然漫上来,遮住了太阳。
赖诗瑶望着那行字,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狼\"。
原来不是泛指,是真的有一群狼,躲在阴影里,盯着她守护的每一件宝贝。
\"我们走。\"她转身坐回车里,把铜铃铛系在手腕上,清脆的响声惊飞了几只山雀,\"去查这行字是谁刻的,去找出给检测机构送黑钱的人,去把那片野漆林的位置挖出来......\"她望着车外越来越浓的雾,嘴角慢慢扬起,\"马帮的路,越难走,越要走得漂亮。\"
郝逸辰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鹰嘴崖的雾中隐约露出半截红布——像是有人刚挂上去的标记。
赖诗瑶眯起眼,那红布的纹路,和她在茶马古道申遗成功那晚,老匠人系在经幡上的祈福结,一模一样。
山雾渐浓,前方的路变得模糊不清。
但赖诗瑶知道,再浓的雾,也挡不住马帮人寻路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