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定,帝京太极殿内陡然静得落针可闻。
待群臣回过神,惊觉他所言何事,顿时齐齐倒吸凉气———
顾赫竟当众参劾沈墨!
且是以这般石破天惊的罪名!
沈墨跪伏殿中,尚未及起身,骤闻此言,脊背瞬间沁出冷汗,如遭冰锥刺身。
他霍然抬首,声嘶力竭:“顾大人!你我素无嫌隙,何故构陷于我!?”
顾赫连眼角都未扫他,脊背如松挺直,恰似出窍青锋,周身冷意逼人:“诸位且听———”
姬鞒亦惊,目光在二人之间疾掠游走。不过瞬息之间,他心头已转过万千念头:顾赫莫不是疯魔了!
身为左都御史,他有参劾之权,可谁能料到,矛头竟直指沈墨!?
更甚者,竟还牵扯出镇西侯秦禹旧案!
近日父皇正彻查秦禹当年定戎关之案,此事若坐实……
果不其然,姬帝闻听此言,面色骤沉如渊,目若寒星:“你既要参沈墨,可有实据?”
顾赫双膝跪地,双手托举奏牍:“若无铁证,微臣岂敢妄言!臣已查实,镇西侯当年兵抵定戎关前夜,曾收密札一封。正是此札,令他决意连夜进军,终致全军覆没,万骨埋尘!”
姬帝面皮紧绷,隐有雷霆之相。
陈公公疾步下殿,取来奏牍复又回返。
姬帝展卷阅看,一字字瞧得极认真。
沈墨已然懵怔———夔州粮仓事发后,他星夜兼程赶回帝京,一路水米未进,官道上从子夜跪到天光,复又跪入太极殿。
本以为事已平息,仍可回夔州做那封疆大吏,岂料突遭顾赫参劾!
姬帝越看面色越厉,末了勃然大怒,径直将奏牍掷向沈墨面门:“大胆!”
沈墨岂敢闪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掷,额角剧痛。
然,此时他已无暇顾及伤痛,惶恐叩首:“微臣冤枉啊!方才所言密札,微臣从未听闻,恳请陛下明察!”他心口剧跳,面红耳赤,忽转身怒指顾赫:“顾赫!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顾赫冷眼斜睨,语气嘲讽:“看来,沈大人是打算抵赖了?”
“非我所为,为何要认!?”沈墨目眦欲裂,恍若蒙冤莫白。
孟秉元忽出班谏言:“事关朝廷重臣,当先查个水落石出,若有误会,绝非一句致歉可解。”
顾赫心底暗哂———既择今日发难,自当握有铁证。
“内阁大学士所言极是。”
他缓身拱手,“臣亦疑虑许久,始终难信———沈大人与镇西侯本是同乡,且秦侯曾对沈大人多有照拂,这般恩义,谁能忍心背叛?”
顾赫眯眸,声线骤冷:“是以臣未敢轻举妄动,反复查勘求证,待铁证如山,方敢启奏,其间心痛震惊,难以言表!”
言罢,他自袖中取出两封密函,一厚一薄。
启开薄函,一张泛黄笺纸无声飘落,示于群臣:“此薄函内,便是镇西侯秦禹当年所收密札。其上字迹寥寥,未署落款,只劝他速夺定戎关,粮草援军旦夕即至,教他安心。”
群臣目光齐刷刷聚焦其上———秦禹当年贸然进军,委实出乎众人意料。
他统军远征,粮草辎重关乎生死,怎会不做万全准备便贸然开战?
原来……竟是因这一封薄薄密札!?
沈墨望见那密札瞬间,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然下一刻,他便反驳:“一封札子罢了,谁不能写?顾大人怎就咬定是我手笔?!”
姬鞒离得近,瞧了那密札几眼,犹豫开口:“这……似非沈大人笔迹。”
旁侧官员亦纷纷凝眸细观,面面相觑:“臣瞧着也不甚像……”
“正是,沈大人楷书端方,此札字迹张狂潦草,断非沈大人所书。”
“莫不是弄错了?”
群臣议论纷纷,顾赫却不为所动。他启开厚函,内中是数张金粉笺,展动间金粉簌簌飘落,细嗅之下,犹有幽幽甜香。
沈墨的脸“唰”地惨白如纸。
顾赫展笺在手,持于另一侧:“此厚函中,乃是沈大人写给相好青楼姬妾的情诗,辞意缱绻,颇为香艳。”
末了八字,恰似一记耳光,狠狠掴在沈墨面上———文人风流本是常情,眠花宿柳亦非罕见,然被当众揭穿这般艳诗,委实奇耻大辱!
何况沈墨身份尊崇,这下更是颜面无存!此后他怕是连面见同僚的勇气都没了!
群臣显然也被顾赫这一手惊得呆了———他们料想过验笔迹,或其他手段,却万万想不到,顾赫竟能拿到这等私密物件!
顾赫双手分持两笺:“这两笺字迹是否同出一人,诸位亲眼所见。纵有善摹者,恐也难仿得这般神似吧?”
群臣尽皆默然,心内震撼难言——诚然,两笺字迹,确系同出一人!
顾赫紧盯着沈墨:“沈大人素与镇西侯交好,此札无落款,秦侯却深信不疑,足见写信人与他亲厚!沈大人,前些年,您与秦侯书信往来颇多吧?”
沈墨浑身血液似要凝固,脑中天旋地转,几欲炸裂。从未有过的恐惧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不、不……”
他紧咬银牙:“谁知道你从何处觅来的假货!仅凭几封无落款的札子,就想治我罪?!”
顾赫忽尔一笑。
这笑不知怎的,竟叫沈墨心头骤沉。
顾赫缓声道:“您以为,只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