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诘问像块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烫在寂静的朝堂上。
———陛下这是认准了沈墨背后有人撑腰!
可这人会是谁?
百官齐刷刷把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大殿里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噼啪声。
说起来,这背后之人说难找也难找,说好找却也简单。
满朝文武,能让沈墨俯首帖耳的本就没几个,再筛掉与镇西侯无冤无仇的,范围就更小了。
可难就难在———镇西侯生前是沙场宿将,性子磊落,一辈子马革裹尸。
武将服他的勇,文臣就算政见不合,也敬他是条汉子。
明面上看,他哪来这么个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死对头?
这范围,该怎么缩?
“陛下,臣有话要说。”
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破开沉寂,众人扭头,见说话的竟是太学司成毛宗。
这位仗着家里根基深,平日里懒得出奇,朝堂上的热闹从不爱凑,成天窝在太学里当甩手掌柜。
谁也没料到,这种火烧眉毛的关头,他竟主动冒了头。
毛厉眉头一拧,沉声斥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退下!”
姬帝抬手按住:“他难得开口,毛老让他说。”
毛厉躬身应是,眼神却在毛宗背上剜了一下。
毛宗早料到老爷子会拦。
这潭水浑得能淹死人,谁沾谁倒霉。
可他不能装聋作哑———从一开始,他就身在这局中。
“噗通”一声,毛宗直挺挺跪下:“微臣请罪!”
满殿哗然,谁也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接下来的话,像炸雷劈在头顶,震得所有人脑子嗡嗡作响。
“微臣罪一:当年定戎关战前,收到镇西侯军情,竟没瞧出是封假信,活生生误了驰援的时辰,害得侯爷孤立无援,大败于定戎关!”
“微臣罪二:事后微臣懦弱逃避,没敢追查真相,让那藏在暗处的腌臜东西得意到如今!”
“臣罪该万死,不敢求恕,只求陛下为镇西侯昭雪!抓了那奸贼,还侯爷一个清白!要杀要剐,臣绝无二话!”
他语速又快又急,字字像砸在石板上,众人还没回过神,就被这通自曝砸懵了。
死寂过后,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毛宗这是疯了?
居然自己把定戎关战败的黑锅往身上揽!
更吓人的是,听这意思,当年还有人在他这儿动了手脚?
再联系之前的种种……
“先是下毒,再是哄骗镇西侯粮草够用,逼他先出兵,最后居然还有内鬼换了求救信,害得援军迟迟不到……好深的算计!”
站在前排的燕岭,素来不爱掺和是非,此刻却气得胡子发抖,“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蛀虫作祟,纵有通天本事,也难逃一死!
“到底跟镇西侯有多大仇,要这么斩尽杀绝!”
毛宗猛地抬头,目光直直射向右前方:“楚大人,当年送信人的亲弟弟,好像在您手下当差吧?这事,您没什么想说的?”
楚昊在毛宗站出来时就心头发紧,却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点名。
他膝头一软跪下去,声音发颤:“陛下明察!那人两年前就因过失被革职了,其他的事微臣一概不知!”
毛宗忽然笑了,笑声里全是冷意:“楚大人倒是灵通,我还没说送信人是谁呢,您就对上号了?”
楚昊脸色“唰”地白了。
众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变了味。
魏刈慢悠悠摸着玉扳指,似笑非笑开口:“楚大人是镇西侯心腹,跟了侯爷多年,他会派谁送信,楚大人知道也正常。”
毛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世子说得是,可忘了一件事——定戎关那仗,楚大人根本没去!”
远在千里之外,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而且自己才刚提了一句,他就反应这么快,说没鬼谁信?
楚昊心沉到了谷底,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今天的毛宗,是带着刀来的!
“微臣蒙侯爷提拔,怎会做这忘恩负义的事!”楚昊死死叩着头,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
毛宗嗤笑一声,轻飘飘的语气像淬了毒:“那您得问问沈墨大人,他最擅长这个。”
“你!”
沈墨又被指名道姓地骂,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要不是在金銮殿上,陛下和百官都看着,他早冲上去揍人了!
当然,能不能打过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一个文弱书生,真对上毛宗这种练家子,纯属找揍。
毛厉狠狠瞪了毛宗一眼:“像什么样子!”
话是训斥,却没真要追究的意思,显然也觉得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他这话一出,旁人再想说什么也不好开口了。
孟秉元脸色铁青,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姬鞒心乱如麻,一个劲朝他使眼色求助。
孟秉元也是焦头烂额。
不是不想管,是根本管不了!
闹成这样,陛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怕是这朝堂,要血流成河了!
果然,龙椅上的姬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就那么冷冷看着殿下这场闹剧。
看这情形,秦禹的确是冤死的。
其实不止他,霍家几百口人,定戎关战死的十万将士,还有多少人被这事连累?
因这事改了命的,又何止这些。
比如那些跟着侯爷浴血奋战的部下,比如为他求情被贬的苏崇漓。
比如……
十四岁就家破人亡,带着年幼弟妹挣扎求生的苏欢。
魏刈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冷得像冰。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这么多年过去,真相总算要出来了。镇西侯沉冤得雪,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另外,也能还三皇子一个清白了。”
突然被提到的姬鞒浑身一哆嗦,又惊又怕地回头:“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