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刈没给苏欢细想的空隙,话锋陡转,提及早朝的波谲云诡。
寥寥数语,苏欢已能勾勒出彼时剑拔弩张的画面。
“这般看来,沈墨倒有几分硬骨,事到如今,竟仍缄口如瓶。”苏欢活动着渐暖的指尖,眉眼间并无讶色。
显然早料到这般结局。
明眼人都瞧得透彻:他这般死磕镇西侯,必是受人驱策,或说为利益所诱更贴切,事已至此,嘴巴竟还似铜浇铁铸。
魏刈淡声道:“怕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苏欢轻叹:“可惜。”
若沈墨肯亲自指证,定能将幕后黑手拖下马,可瞧眼下情形,他十有八九不会这么做。
“十日之期,不长不短。”
苏欢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要在这十日里勘破数年前的真相,殊为不易;但找个替罪羊,却易如反掌。”
话落,她抬眸望向魏刈。
魏刈眉眼微垂,抬手斟了盏温度恰好的热茶。
苏欢眉梢轻扬,心底已明了七八分。须臾,她浅浅一笑:“看来陛下对这儿子,当真偏爱。”
魏刈未置一词。
苏欢撩起车帘,瞥向外头。
雪势更猛,天地仿若被白纱覆尽,街上空寂无人,唯余马车轱辘碾过薄雪的声响,渐次入耳。
她神色恬淡,黑眸沉静无波。
其实早有猜测,那人犯下的诸般事,陛下当真全然不知?
如今总算敲定答案。
在陛下眼中,这儿子不过是一时糊涂行差踏错,纵然动怒,也远未到要处置的地步,稍作惩戒、堵住悠悠众口才是本意。
难怪那人有恃无恐,仅凭这些,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魏刈凝视着她,深知这结果非她所愿。静了静,道:“总之十日之后,自会有人担下这一切。”
苏欢放下车帘,侧首望他,唇角漾起浅淡笑意,眼底却透着清冽:“我知晓。”
她弯了弯眼,似含着笑,“不过,我已挑中最适配的那个。若与他们心思相悖,倒要看看,这‘惊喜’他们可消受得起。”
……
“听闻父皇今日在朝堂大发雷霆。”
姬溱溱坐在小圆凳上,小心翼翼觑着孟贵妃的神色,“三皇兄已回府,还传了孙御医,称身体不适。”
孟贵妃面色紧绷———她自然已知晓这些,事发后第一时间令姬鞒回府静养。
“如此也好,多事之秋,少惹麻烦为妙。”话虽如此,眉间褶皱仍未舒展,显然并未彻底放下心。
姬溱溱柔声宽慰:“母妃无需忧心,三皇兄素日康健,福泽深厚,即便偶染微恙,也断不碍事,定能速速痊愈。”
孟贵妃瞥她一眼,郁积的心绪总算舒缓些许:“还好有你。”
孟贵妃执帕按了按唇角。
“鞒儿这孩子打小懂事,从没叫本宫费过心,可近来不知怎的,尽沾些麻烦。”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着鞒儿这一年来运道不顺。
单说近日,他就三番两次触怒姬帝,这在从前是断断不会有的。
今日若非她爹在朝堂压阵,鞒儿怕又要闯出祸事。
姬溱溱抿了抿唇,柔声宽慰:“三哥文武双全,父皇一向看重,故而要求苛严。母妃不必忧心,三哥有分寸的。”
这话算是戳中孟贵妃的心窝子。
她眉间稍展,轻喟一声。
“若只这桩事也罢了,偏生濯王刚在围场遇刺,你父皇心情能好?连带鞒儿日子也难捱。”
姬溱溱垂下眼,掩去眼底神色。
她如何看不出来,二哥遇刺,父皇头一个疑心的,便是她那位好三哥。
这般情形下,镇西侯旧案又被翻出,主理此案的三皇子如何能全身而退?
顿了顿,她抬眸。
“兄弟连心,二哥遇刺,三哥定是忧心如焚,只可惜他正巧染病,使不上力。只盼快些查清二哥遇刺之事才好。”
孟贵妃眼神微动。
对呀!
鞒儿称病不出,倒正好避过这桩麻烦!
既已遭姬帝疑心,索性百事不管,由着他们查去。
他没做过,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他头上。
眼下这局势,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这般一想,孟贵妃顿时轻松许多。
她斜倚金丝软枕,这才正经盘算起眼前姬溱溱的事来。
姬溱溱虽非她亲生,好歹养在跟前数年,情分总是有的。
最要紧的是,姬溱溱幼失慈母,又因不得姬帝喜爱,幼时在宫中没少受欺侮。
后来到了她这儿,日子才好过些。
姬溱溱乖巧听话,虽性子柔懦了些,到底是个体贴的,对她十分依赖亲近。
她的话,姬溱溱无有不听的。
想到此,孟贵妃放缓语气,笑问道:“不说你三哥了,倒是你,回京也有些日子了,可有中意的人?”
姬溱溱唇角的笑意微微僵住。
她旋即垂首,似害羞般,轻轻咬唇。
孟贵妃笑道:“本宫晓得,说这些,女儿家难免羞涩。这里没旁人,只我们母女,你同母妃说说,若真有喜欢的,本宫自会替你打听。”
她说得言辞恳切,眉眼舒展,瞧着倒像真心。
可若真能依着姬溱溱的心意,先前在围场,也不会当着姬帝与大长公主等人的面问那些话了。
姬溱溱静了片刻,才轻轻摇头:“溱溱离京日久,未能在母妃身边尽孝。如今只想陪着您,只要您不嫌我烦便好。”
孟贵妃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孝顺的,可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你今年已然十七,耽搁不得。”
姬溱溱眨了眨眼,抿唇一笑,似玩笑道:“苏家那位二小姐好像也十七了?她不也没定亲么?”
孟贵妃听到这名字就心烦。
她殷红的唇扯出抹似有若无的冷笑,原本艳丽的眉眼因着嘲讽添了几分冷峭,透着凌厉。
“不过一介孤女,如何配与你相提并论?”
孟贵妃是真瞧不上苏欢。
平素有人在,她还肯装装样子,眼下没旁人,便懒得敷衍了。
姬溱溱似是愣了愣。
“但……不都说苏二小姐医术超绝,生意也做得热火朝天,十分风光?女儿回京时日虽短,却常听人提及,言语间尽是对苏二姑娘的称赞佩服。便是放眼整个帝京,能与她比肩的女子,怕也没几个。”
“她是有几分能耐,可那又如何?”孟贵妃神色慵懒,“父兄皆亡,底下还带着几个幼弟,实在拖累。也就大长公主给她脸面,她才能在帝京有立足之地。”
众人皆知大长公主对苏欢非同一般的看重喜爱,有这靠山在,谁不得给苏欢几分薄面?
可心里怎么想,就另说了。
“她无根无蒂,不过浮萍罢了,这样的女子,哪家高门显贵肯娶进门?”
姬溱溱顿了顿,语调略轻:“……说来,她那两个弟弟,倒似也不凡?”
孟贵妃轻嗤。
“两个毛头小子罢了,能成什么事?”
就算将来他们能靠读书出人头地,也不知何年何月了,到那时,苏欢还耽搁得起?
何况书读得好,也不意味着就能平步青云。
他们那个爹科举出身,一路顺遂,最后不也落得个枉死的下场?
孟贵妃出身高贵,家族底蕴深厚,自然瞧不上这些微末底层。
姬溱溱听到这,微微垂眸,似在思量。
孟贵妃端详着自己新染的精致蔻甲,红唇勾起抹嘲讽笑意。
“她在帝京的确声名赫赫,如今到哪,靠着尚仪府,也能得人几分客气。可你瞧瞧,可有哪家肯上门提亲的?”
姬溱溱默默绞紧手中帕子。
孟贵妃所言并非无理。
如今整个帝京,谁没听过苏欢的大名?谁不知道她自回京后,风波不断,麻烦缠身?
便是原先动了心思的,现下怕也动摇犹豫了。
———美人虽美,也得有那福分消受啊!
估摸大多数人都会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可……
姬溱溱脑海中闪过一张清冷隽美的脸。
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孟贵妃没留意到她这瞬的情绪,想起先前在围场试探姬帝的事,又细细盘算半晌,才道:“裴家那边就算了,不是良配。帝京好男儿多的是,只要你父皇更疼你些,必能给你指门好亲事。”
换做从前,孟贵妃是不会说这话的,可分别数年,姬溱溱出落得亭亭玉立,又乖巧懂事,姬帝明显比从前喜爱她了。
照这样下去,选个能助鞒儿一臂之力的,自然最好。
姬溱溱唇角微动,似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颔首,乖巧浅笑:“全听母妃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