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去找公输行!”南霁风的声音急促而坚定,“告诉他,秋沐在用笛声操控蛊虫,让他用克制之法!快!”
“是!”阿弗不敢耽搁,转身就往谷外跑,刚跑了两步,就被几只黑色的虫子爬上了脚踝,他惨叫一声,连忙用剑去砍,却怎么也赶不走那些顽固的虫子,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别管虫子了!快去!”南霁风一脚将阿弗踹向谷外,“告诉他,用‘焚心香’!快!”
阿弗咬着牙,拖着肿胀的脚踝,踉踉跄跄地消失在谷口的方向。
南霁风重新握紧裂冰枪,目光死死盯住谷外高地上的那道身影。笛声还在继续,那些黑色的虫子仿佛无穷无尽,北辰军的防线正在一点点崩溃。
“连弩手!瞄准谷外的吹笛人!”他怒吼道。
连弩手们立刻调转方向,将箭矢对准了秋沐。可距离太远,加上谷口的遮挡,箭矢根本射不到她身边,全都落在了空处。
秋沐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吹奏的节奏忽然变了。笛声变得更加尖锐刺耳,像无数根针在刺人的耳膜。那些黑色的虫子仿佛受到了鼓舞,变得更加疯狂,朝着北辰军的方向猛扑过来。
一名士兵躲闪不及,被虫子爬满了全身,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在地上疯狂地翻滚,试图将虫子压死,可那些虫子却越聚越多,很快就将他的身体完全覆盖,惨叫声渐渐微弱,最后彻底消失,只剩下一具肿胀发黑的尸体。
“啊——”慕容旭也被一只虫子咬到了手臂,他惊恐地大喊,连忙用刀去刮,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伤口周围迅速发黑。
“别动!”南霁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从怀里掏出公输行给的那瓶雪莲膏,打开盖子,将里面的药膏狠狠抹在慕容旭的伤口上。药膏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响,黑色的蔓延竟然真的停下了。
“这药膏能克制蛊毒?”慕容旭又惊又喜。
“只能暂时压制。”南霁风的声音依旧紧绷,“公输行没来之前,我们必须撑住!”
他将雪莲膏塞给慕容旭,转身对剩下的士兵喊道:“弟兄们!这些虫子怕火!把火把点燃!”
士兵们如梦初醒,连忙拿出火折子,点燃了身边的火把。火焰燃起的瞬间,那些黑色的虫子果然迟疑了一下,不敢靠近。可笛声再次变得尖锐,虫子们像是被激怒了,竟然不顾火焰的灼烧,继续往前冲。
“用油脂!把油脂泼在地上点燃!”南霁风喊道。
士兵们立刻从辎重里找出备用的火油,泼在身前的雪地上,用火折子点燃。熊熊烈火瞬间燃起,形成一道火墙,将黑色的虫潮暂时挡住了。虫子们在火墙外疯狂地蠕动,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却始终无法越过火墙。
谷内暂时出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北辰军的士兵们靠在火墙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南灵军也趁机重整队形,程阳和楚铄站在队伍前列,看着那道火墙和火墙外的虫潮,脸色同样凝重。
“那是……德馨公主的笛声?”楚铄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程阳点点头,眉头紧锁:“没想到公主竟然还会这等秘术。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他看着那些被虫子咬死的南灵军士兵,眼神里充满了不忍。
秋沐站在谷外的高地上,依旧吹奏着玉笛。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显然维持这样的笛声对她消耗极大。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她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目光冷冽地望着谷内的火墙。
她知道这样做会伤及无辜,会让很多南灵的士兵也丧命。可她没有选择。
断云谷的埋伏太突然,南灵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若不使出这最后的手段,程阳和楚铄的部队恐怕就要全军覆没在这断云谷里了。
她抬起头,望向西侧山壁的方向,那里有一道玄色的身影,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她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
南霁风,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为了赢,为了所谓的战功,你不惜让这么多士兵流血牺牲。现在,我用你最不齿的手段来反击,你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觉得我和你一样,都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笛声忽然变得更加凄厉,仿佛带着无尽的恨意与绝望。火墙外的虫潮再次躁动起来,它们开始疯狂地撞击火墙,即使被烧成灰烬,也丝毫没有退缩。
南霁风的脸色越来越沉。他能感觉到,秋沐的笛声正在变得微弱,显然她快撑不住了。可那些虫子却越来越疯狂,火墙的火势正在逐渐减弱,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公输行怎么还没来?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一阵悠扬的箫声忽然从谷外传来,与秋沐的笛声交织在一起。
箫声温润如玉,带着一股平和的力量,仿佛能安抚世间一切躁动。随着箫声的响起,那些疯狂的黑色虫子忽然像是失去了方向,开始原地打转,不再攻击火墙。
秋沐的笛声猛地一顿,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箫声打乱了节奏。她抬起头,望向箫声传来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南霁风也愣住了。
这箫声……是公输行!
他竟然真的会克制之法!
箫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悠扬,像一股清泉,缓缓流淌过每个人的心田。那些黑色的虫子在箫声的影响下,开始变得萎靡不振,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竟然纷纷蜷缩起来,不再动弹,很快就失去了生命迹象。
笛声彻底停了。
秋沐握着玉笛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看着那些失去活力的虫子,又望向箫声传来的方向,脸色苍白如纸。
南霁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望向谷外,只见公输行正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手里拿着一支玉箫,吹奏着那曲温润的箫声。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个穿着青色布袍的弟子,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是公输先生!”慕容旭兴奋地喊道,“他真的做到了!”
南霁风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复杂地望向秋沐的方向。她站在高地上,风吹起她的裙摆和发丝,像一朵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玉兰花。她看着那些死去的虫子,又看着公输行的方向,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四目相对。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谷内的硝烟与血腥,隔着满地的尸体与鲜血,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与漠然,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有惊讶,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失望。
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复杂。有松一口气的庆幸,有对她使用蛊虫的震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箫声渐渐停止,谷内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燃烧的火墙发出噼啪的声响,和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声。
南灵军和北辰军隔着一道正在熄灭的火墙,遥遥相对,谁也没有再动手。经过刚才的厮杀和蛊虫的袭击,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没有力气继续战斗了。
秋沐转身,默默地走下了高地,素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南霁风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目光。裂冰枪的枪杆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掌心的汗浸湿了冰冷的枪身。
“哥,我们……要不要追?”慕容旭犹豫着问道。
南霁风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必了。”
他看着谷内狼藉的景象,看着那些死去的士兵,看着程阳和楚铄带着残部缓缓退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胜利,比失败更让人难受。
他赢了断云谷的伏击,却好像输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收拾战场。”他低声下令,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
断云谷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又起了,细密的雪沫子被风卷着,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
秋沐走下高地时,脚步有些虚浮,指尖因为长时间握着玉笛而泛白,连带着指节都在隐隐作痛。
刚才那场笛声对决,看似是公输行的箫声占了上风,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若不是体内那股旧伤引发的钝痛突然袭来,她未必会输得如此狼狈。
紫衿早已带着亲兵在谷外等候,见她下来,连忙上前扶住她:“公主,没事吧?刚才的箫声……”
秋沐摆了摆手,避开她的搀扶,声音有些发哑:“我没事。程阳和楚铄呢?”
“程将军和楚将军已经带着残部往朔方城方向撤了,让属下在这里等您。”紫衿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担忧道,“公主的脸色太差了,要不要先回帐休息?”
秋沐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公输行所在的那片山坡。雪幕中,那道青袍身影依旧立在那里,玉箫斜斜地握在手中,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
她的指尖猛地收紧,连带着心口都泛起一阵尖锐的疼。
“备马。”她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谷口的寒风。
紫衿愣了愣:“公主,你要去哪?”
“去见个人。”秋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片山坡,“在断云谷十里外的那片松林。”
紫衿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眼中的决绝堵住了话头,只能躬身应道:“是。”
快马很快备好,秋沐翻身上马时,动作微微一顿,左臂旧伤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麻痒,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肉下游走。
她皱了皱眉,将这股不适强压下去,夹紧马腹,率先朝着松林的方向驰去。
马蹄踏在积雪覆盖的荒原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很快就将断云谷远远抛在了身后。
风雪越来越大,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只有远处那片黑黢黢的松林,像一道沉默的剪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秋沐勒住马缰时,正好抵达松林边缘。这里距离断云谷已有十里之遥,谷内的厮杀声和惨叫声早已被风雪吞没,只剩下风吹过松针的呜咽声,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她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身后的紫衿,独自走进松林。松针上的积雪被她碰落,簌簌地掉在肩头,很快就融化成冰冷的水珠,顺着衣襟滑进领口,激得她打了个寒噤。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她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停下了脚步。
公输行就站在空地中央,青袍上落了层薄薄的雪,却依旧身姿挺拔,仿佛与这片松林融为了一体。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素来温润的眼睛里,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师兄。”秋沐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平静许多,只是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别来无恙。”
公输行对着她拱手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却少了几分往日的亲近:“公主。”
这声“公主”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秋沐的心里。她记得三年前在秘阁,他总是笑着叫她“阿沐”,会把师父奖励的蜜饯偷偷塞给她,会在她被毒虫咬伤时,连夜翻遍秘阁的典籍找解毒的方子。
可现在,他叫她“公主”,语气客气得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师兄怎么会在此地?”秋沐看着他手中的玉箫,箫身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粒,“我记得公输家世代居于南灵,从不涉足北境战事,更不会……帮着北辰对付自己的师妹。”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断云谷内,那些被蛊虫咬伤的南灵士兵的惨状,此刻还在她脑海中盘旋。若不是公输行的箫声突然出现,那些黑色蛊虫未必会突然失去活力,可他选择在那个时候出手,分明就是在帮南霁风,帮那个将南灵军逼入绝境的北辰王爷。
公输行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远处被风雪模糊的山峦上,声音很轻:“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秋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松林里显得格外刺耳,“帮着外敌对付自己的师妹,这就是师兄认为该做的事?那我倒想问问,公输家世代受南灵庇佑,师兄此举,就不怕对不起列祖列宗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委屈。那时候在秘阁,师父常说,他们这些弟子,虽分属不同家族,却情同手足,将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守望相助,绝不能自相残杀。
可现在,她最敬重的师兄,却站在了她的对立面,用他最擅长的箫声,破了她最后的护身之术。
公输行的眉头微微蹙起,却依旧没有解释:“公主身处其位,很多事,不必我说,你也该明白。”
“我不明白!”秋沐猛地打断他,眼底的水汽在风雪中氤氲开来,“我只明白,师兄今日在断云谷,用师父唯独交给你的‘镇魂箫法’破了我的‘蚀骨蛊’,帮着南霁风杀了我南灵的士兵!我只明白,当年在秘阁,你亲手教我辨认蛊虫习性,说‘医者仁心,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蛊害人’,可今日你却看着我被蛊虫反噬,袖手旁观!”
她一步步逼近公输行,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却挡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我更不明白,师兄明明是南灵人,为何要穿着这身青袍,为北辰卖命?难道公输家的家训,在师兄眼里,就如此一文不值吗?”
公输行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看着秋沐泛红的眼眶,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叹息:“阿沐,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秋沐紧追不舍,“是南霁风许了师兄高官厚禄,还是公输家早已投靠了北辰?”
这句话像是刺痛了公输行,他猛地抬眼看向秋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阿沐慎言!公输家世代忠良,绝不可能做出叛国之事!”
“那师兄为何要帮南霁风?”秋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明知道他是南灵的敌人,明知道断云谷内有多少南灵士兵在等着救援,可你还是出手了。师兄,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公输行再次沉默了。他转过身,背对着秋沐,望着被风雪笼罩的远方,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沙哑:“南霁风……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秋沐冷笑一声,“是那个为了战功不择手段,用李冠霖将军的性命做赌注的北辰王爷?还是那个在断云谷设下埋伏,看着无数士兵惨死却无动于衷的刽子手?”
她想起临城巷战里那些死去的南灵士兵,想起断云谷内被蛊虫咬伤的弟兄,想起林安易至今还在病榻上昏迷不醒,心口就像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公输行,你告诉我,”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当年在秘阁,你教我‘医者仁心’,教我‘万物有灵’,难道都是骗我的吗?你说过,无论将来立场如何,都不能忘了初心,可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对得起自己的初心吗?”
公输行的背影僵了僵,握着玉箫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软肋,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吹过松针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反复回荡。
秋沐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心里那点残存的希望,像被风雪熄灭的烛火,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原本以为,只要问清楚,或许就能找到一个理由,一个让她相信师兄并非背叛的理由。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她的奢望。
“看来,师兄是不想说了。”她缓缓后退一步,声音里的怒意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也好,有些事,不知道或许比知道更好。”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公输行叫住了:“阿沐。”
这声“阿沐”,带着久违的亲昵,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秋沐的脚步顿住了,背对着他,指尖微微颤抖。
公输行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南霁风身上,有块樱花木牌,你见过吗?”
秋沐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与你何干?”她强压下心头的波澜,声音冷得像冰。
公输行看着她紧绷的背影,叹了口气:“那块木牌,他一直带在身上,贴身放着,十几年了,从未离身。”
秋沐蹙眉,不明白公输行为何对自己提及此事。但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不疼,却带着一种莫名的酸涩。
“那又如何?”她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平静无波,“一块破木牌而已,难道还能改变他是南灵敌人的事实?还是说,师兄觉得,凭一块木牌,就能让我忘了断云谷里死去的弟兄?”
公输行看着她眼底的倔强,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他知道,有些误会一旦产生,就很难解开,尤其是在这样的乱世里,立场不同,便意味着生死相向,容不得半分犹豫。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南霁风……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冷酷。他的母妃在京城被软禁,北武帝对他猜忌已久,他在北辰的日子,并不比你在南灵轻松。”
“他的处境如何,与我无关。”秋沐打断他,语气坚决,“我是南灵公主,他是北辰王爷,我们之间,从来只有敌对,没有其他可能。师兄若是想替他说情,就不必了。”
她看着公输行,忽然想起小时候,师兄总说她性子太倔,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时她还会缠着他撒娇,说“倔才好呢,这样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可现在,这份倔强却成了刺向彼此的利刃。
“师兄今日帮了北辰,就是与南灵为敌,与我为敌。”秋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从此往后,你我之间,师兄妹的情分,就当断在断云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