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风没看他,径直走到厅中主位坐下,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紫檀木的桌面被他叩出沉闷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周统领,本王问你,三日前城西草料场的那场大火,查得如何了?”
周显的笑容僵了一下,干咳道:“回王爷,已经查明是意外走水,属下已经按律处置了看管草料的士兵。”
南霁风抬眼,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本王倒是听说,那场火是为了烧毁一批本该送往边境的军械。而这批军械,本该由你亲自押送。”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周统领,你说本王该信你,还是信那些在火场里找到的,刻着南焊锡私印的火漆?”
周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王爷明鉴!属下绝无此事!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南霁风轻笑一声,从袖中扔出一卷卷宗,“这是你近半年来与二皇子府往来的账目,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三月初七,你收了他三千两黄金,将禁军布防图给了他;五月十六,你按他的吩咐,调换了戍守北门的士兵……周显,你还要本王把这些事一件件说出来吗?”
卷宗散落在地,上面的墨迹在灯火下触目惊心。周显身后的副将们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周显看着那些账目,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饶命!属下一时糊涂,是被二皇子胁迫的!求王爷看在属下多年戍守京城的份上,饶属下这一次!”
南霁风没理他的求饶,只是对门外道:“影卫。”
话音刚落,十几个黑衣人影从暗处闪出,动作利落得像鬼魅。他们手里都提着一个血淋淋的麻袋,往地上一扔,麻袋破开,滚出几颗人头,正是方才不见踪影的护卫。
周显吓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皇子叛乱虽已平定,但他的余孽遍布京城,若不一一清除,恐再生祸端。”南霁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统领,你说你是被胁迫的,可本王查到,你不仅帮他传递消息,还在他兵败后,偷偷将他的亲信送出城。这笔账,该怎么算?”
周显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忽然猛地站起身,拔刀就向南霁风砍去,“南霁风!你休想让我束手就擒!二皇子不会放过你的!”
南霁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身旁的影卫身形一闪,剑光如练,只听“噗嗤”一声,周显的人头已经落地,滚烫的鲜血溅在冰冷的地砖上,缓缓蔓延开。
几个副将吓得“噗通”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我等不知周统领通敌叛国,求王爷开恩!”
南霁风擦了擦溅到袖口的血渍,语气平淡:“你们虽不知情,但失察之罪难辞。即日起,禁军统领一职由李副将接任,其余人等各降三级,戴罪立功。”
李副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谢王爷恩典!属下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南霁风没再看他们,转身往外走。夜风卷起他的衣袍,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告诉李副将,明日起,禁军所有调动必须经本王亲笔手谕,若有违抗,以通敌论处。”
“是!”影卫沉声应道。
回到睿王府时,天已微亮。苏罗正在书房外候着,见他回来,连忙递上一杯热茶:“王爷,宫里刚传来消息,皇上得知周统领被您处决,龙颜大怒,说您擅自斩杀朝廷命官,目无君上,让您即刻进宫面圣。”
南霁风接过茶,抿了一口,眼底没有丝毫波澜:“知道了。”
“王爷,”苏罗犹豫道,“皇上本就对您心存忌惮,这次您一口气清除了周统领等十几位二皇子的余党,还收回了禁军的兵权,怕是会引来更大的猜忌。要不要……”
“不必。”南霁风打断他,“南焊锡的余孽一日不除,京城就一日不得安宁。至于皇上那边,他若有本事,便来拿我。”
苏罗看着他决绝的眼神,没再说话。他跟随南霁风多年,知道这位王爷一旦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南霁风喝完茶,走到书架前,从暗格里取出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名,都是与南焊锡有牵连的官员,周统领的名字已经被红笔划掉。他指尖划过下一个名字——户部尚书张启。
“张启那边查得如何了?”
“回王爷,张尚书近几日频频与兵部侍郎接触,似乎在密谋什么。属下还查到,他在城外有一处秘密粮仓,囤积了大量粮草,却从未上报朝廷。”
南霁风冷笑一声:“看来,南焊锡留下的老鼠还真不少。备车,去户部。”
“王爷,不等皇上的旨意了吗?”
“他的旨意,与本王何干?”南霁风将名单收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本王做事,从来只看该不该做,不问别人愿不愿意。”
户部尚书府的门被撞开时,张启正在书房里与兵部侍郎密谈。听到外面的动静,两人脸色大变,连忙将桌上的信件藏起来。
南霁风带着影卫走进来,目光如刀,“张尚书,兵部侍郎,本王倒是没想到,你们二位竟有如此雅兴,大清早就在这里‘切磋学问’。”
张启强作镇定:“王爷说笑了,下官与侍郎只是在商议粮草调配的事。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南霁风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茶杯,“本王只是想问问张尚书,你城外的那处粮仓,囤积的粮草是准备给朝廷用,还是给南焊锡的余孽用?”
张启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王爷……王爷这是何意?下官不懂。”
“不懂?”南霁风将茶杯往桌上一放,“那本王就让你懂懂。”他对影卫道:“把人带上来。”
很快,两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粮仓管事被拖了进来,一见到张启,就哭喊起来:“大人救命啊!我们什么都说了!求大人饶了我们吧!”
张启看着他们,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兵部侍郎见状,知道大势已去,转身就想跑,却被影卫一把抓住,按倒在地。
“说吧,你们与南焊锡的余孽约定何时起事?”南霁风的声音冷得像冰。
张启知道再也瞒不住了,瘫倒在地,“是……是下月初三。我们打算趁皇上南巡时,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二皇子回朝……”
“痴心妄想。”南霁风冷哼一声,“南焊锡早已是丧家之犬,你们还想跟着他一起陪葬?”他对影卫道:“将张启、兵部侍郎及其党羽全部拿下,家产抄没,家人流放三千里。”
“王爷饶命啊!”张启哭喊着,却被影卫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户部的官员们吓得瑟瑟发抖,没人敢出声。南霁风看着他们,“从今日起,户部由王侍郎暂代尚书一职。若有人敢阳奉阴违,勾结逆党,下场就和张启一样。”
王侍郎连忙上前,躬身道:“属下遵命!”
处理完户部的事,南霁风刚走出户部大门,就见宫里的太监带着一队禁军匆匆赶来。为首的太监尖着嗓子道:“睿王殿下,皇上在御书房等您,请您即刻进宫!”
南霁风瞥了他一眼,“知道了。”
御书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北武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手里的奏折被他捏得变了形。
“南霁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经朕的允许,擅自斩杀朝廷命官,还接管了户部和禁军!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南霁风躬身行礼,语气平淡:“皇兄息怒。周统领、张尚书等人通敌叛国,勾结逆党,证据确凿,若不及时处置,恐生祸乱。臣弟也是为了朝廷安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北武帝猛地一拍龙椅,“朕看你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南霁风,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清除二皇子的余党,收回兵权,不就是想架空朕,独揽大权吗?”
南霁风抬起头,眼神坦然:“皇兄若这样想,臣弟也无话可说。但臣弟可以保证,只要臣弟在一日,就绝不会让逆党危害朝廷,更不会让北辰陷入动荡。”
“你……”北武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他的手微微发抖,“好!好一个‘绝不会让北辰陷入动荡’!南霁风,你给朕记住,这北辰的天下是朕的,不是你的!你若再敢擅自做主,休怪朕不念兄弟之情!”
南霁风没再说话,只是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他知道,北武帝的忌惮早已深入骨髓,无论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与其费口舌解释,不如用行动证明。
走出皇宫,苏罗连忙迎上来:“王爷,接下来去哪?”
南霁风望着远处的天空,“去吏部。听说吏部尚书最近也有些不安分,本王去看看。”
“王爷,”苏罗担忧道,“皇上刚刚大发雷霆,您现在又去动吏部,怕是……”
“怕什么?”南霁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桀骜,“本王做事,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是逆党余孽,只要敢阻碍本王,无论是谁,都得死。”
他翻身上马,玄色的披风在风中展开,像一只展翅的雄鹰。“走,去吏部。”
吏部尚书府的大门紧闭着,显然是得到了消息,想要闭门谢客。南霁风勒住马缰,冷冷道:“撞开。”
影卫上前,几下就将厚重的大门撞开。吏部尚书赵康带着家丁拿着武器冲了出来,“南霁风!你擅闯朝廷命官府邸,是想造反吗?”
南霁风没理他,翻身下马,径直往里走。“赵尚书,本王听说,你近日将不少南焊锡的亲信安插进了吏部,还篡改了他们的履历,让他们得以蒙混过关。可有此事?”
赵康脸色一变,“王爷血口喷人!下官绝无此事!”
“是吗?”南霁风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这上面是你安插的人的名字和他们的真实身份,你要不要看看?”
赵康看着名单,吓得魂飞魄散,“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南霁风将名单扔在他面前,“赵尚书,你说你该当何罪?”
赵康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忽然从家丁手里夺过一把刀,就向南霁风刺去,“南霁风,我跟你拼了!”
南霁风侧身避开,影卫上前,一脚将赵康踹倒在地,夺下了他手里的刀。
“将赵康及其党羽全部拿下,按律处置。”南霁风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处理完吏部的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南霁风回到睿王府,刚坐下,苏罗就匆匆赶来:“王爷,宫里又传来消息,皇上说您一日之内连换三位尚书,动摇了朝廷根基,让您立刻进宫请罪。”
南霁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不去。”
“王爷,”苏罗急道,“皇上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据说已经召集了禁军,怕是……”
“他不敢。”南霁风打断他,“他若敢动本王,南焊锡的余党定会趁机作乱,到时候,这北辰的天下,就不是他能坐得住的了。”
苏罗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稍稍安定了些。“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休息。”南霁风放下茶杯,“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南霁风刚起身,就接到消息,说兵部、刑部、工部的尚书联名上奏,弹劾他独断专行,请求皇上罢免他的职务。
南霁风冷笑一声:“一群跳梁小丑。苏罗,备车,去兵部。”
兵部尚书府里,几位尚书正在商议如何逼迫南霁风就范。见南霁风进来,都吓了一跳。
“南霁风,你还有脸来这里?”兵部尚书李大人指着他,“你擅自斩杀朝廷命官,独揽大权,已经引起了天怒人怨,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向皇上请罪?”
南霁风没理他,走到厅中,“你们联名弹劾本王,无非是怕我查到你们头上。本王不妨告诉你们,你们与南焊锡勾结的证据,本王已经掌握了不少。若是识相,就乖乖交出权力,或许还能留条活路。”
几位尚书脸色大变,“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们心里清楚。”南霁风对影卫道:“将他们拿下。”
影卫上前,很快就将几位尚书制服。
“南霁风,你不得好死!”李大人挣扎着喊道,“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南霁风没再看他们,转身往外走。“将他们关起来,听候发落。”
北辰京城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冷。
南霁风站在睿王府的回廊下,看着檐角垂落的雨线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廊下的青石砖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他玄色锦袍的一角,以及袍角上那枚暗绣的银纹——那是北宸皇室独有的图腾,如今却更像是他手中权力的注脚。
“王爷,刑部尚书李嵩的罪证已经整理妥当。”苏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里面装着厚厚的卷宗,“这里面有他近五年来贪赃枉法的账目,还有他与西燕残余势力私下往来的密信,每一笔都有凭有据。”
南霁风没有回头,指尖轻轻叩着廊柱上的雕花。雨水顺着雕花的纹路蜿蜒而下,像极了那些被他一一揪出的“老贼”们流下的冷汗。
“李嵩在刑部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动他,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震动。”
“震动也得动。”苏罗将木匣递上前,语气坚定,“此人暗中修改了至少二十起案子的卷宗,为南焊锡的余党脱罪,若再放任下去,恐成大患。”
南霁风接过木匣,打开,抽出最上面的一页密信。信纸泛黄,字迹潦草,却清晰地写着“三月初三,西门接应”的字样。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南焊锡的余孽还真是不死心。传下去,今夜亥时,查封刑部,将李嵩及其党羽一并拿下。记住,人证物证,一个都不能少。”
“是。”苏罗应声退下,脚步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南霁风将密信放回匣中,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雨雾中,那片巍峨的宫墙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北武帝昨日又派了太监来问责,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独断专行”的不满,却终究没敢真的动他——毕竟,如今的北宸,离了他南霁风,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蛀虫足以将这江山啃得千疮百孔。
他不在乎旁人的非议,更不在乎北武帝的猜忌。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权倾朝野的虚名,而是一个清明稳固的北宸。只有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去做另一件事——去找她。
三年了。
整整三年,他像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守着这座冰冷的王府,守着那些与她有关的零碎记忆。她的名字,她的眉眼,她留在忘川涧的那半截玉簪,都成了他在无边暗夜里唯一的光。他派人去南灵查了无数次,却只知道她成了秘阁的阁主,名叫秋沐,其余的,便再无音讯。
秘阁规矩森严,她又是阁主,想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对着他笑、会闹着要他摘星子的小姑娘了。
南霁风的指尖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廊外的雨忽然大了些,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像极了她当年在影楼给他唱过的那支南灵小调。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雨幕中跃出,单膝跪在廊下,雨水顺着他黑色的斗篷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属下阿弗,参见王爷。”暗卫队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促。
南霁风转过身。阿弗是他最得力的暗卫,向来沉稳,此刻却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激动。“查到了?”
“是。”阿弗低头,双手奉上一枚鸽羽,“南灵的使者团已经进入北宸境内,预计三日后抵达京城。属下在使者团的随行名单上,看到了夫人的名字。”
“夫人”二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密布的雨云。
南霁风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滞。他几乎是抢过那枚鸽羽,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鸽羽上用密写药水写着几行小字,其中“秘阁阁主,上官惗”七个字,在他眼中无限放大,烫得他心口发疼。
是她。真的是她。
三年来,他无数次在梦里见到她,无数次在心底描摹她如今的模样,却从未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作为南灵的使者,踏入这座他一手掌控的京城。
“王爷?”阿弗见他久久不语,小心翼翼地抬头。
南霁风猛地回神,眼底翻涌的情绪瞬间被他压下,只留下一种近乎滚烫的期待。他将鸽羽凑到烛火边,看着字迹在火焰中渐渐隐去,唇边竟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那是一种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像是冰封了三年的湖面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有暖意顺着缝隙悄然蔓延。苏罗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不是冷笑,不是嘲讽,而是带着一丝少年人般的雀跃,像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很好。”南霁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轻快,“继续盯着使者团的动向,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报。另外,传本王的令,让城门守卫对南灵使者团多加‘关照’,不许任何人惊扰。”
“属下遵命!”阿弗领命,再次融入雨幕,动作比来时更快,仿佛也被王爷这难得的好心情感染了。
南霁风站在廊下,看着雨幕中摇曳的竹影,只觉得这连绵的阴雨都变得可爱起来。他甚至开始盘算,该以怎样的姿态见她?是以北宸王爷的身份,在宫宴上与她“偶遇”?还是……乔装打扮,悄悄去她的住处,像当年在秘阁那样,吓她一跳?
思绪正飘忽间,一道娇俏却带着怨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王爷,雨这么大,您怎么站在这里?仔细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