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百分之一秒内,石原做出了决断。
他极其轻微地对“林”使了一个眼色(睫毛快速眨动一下),示意中止接触。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安东用英语礼貌但疏离地说:“No problem.”
随即,他立刻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报纸上,不再看“林”一眼,也绝口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安东捡起笔,再次道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看起来毫无异常,继续摆弄着自己的相机和笔记本,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石原的内心已经拉响了最高警报。
他无法百分百确定这个男人是否是冲他们而来,但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任何不可控的风险都必须规避。
此地不宜久留!
几分钟后,石原看似随意地抬腕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表情。
他起身,用现金结账,拿起那份《南华早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茶餐厅,撤离得干净利落。
“林”接收到中止信号,耐心地等自己的外卖打包好,也随即起身离开。
安东没有立刻跟上任何一人。
他继续在座位上逗留了几分钟,慢悠悠地喝着柠檬茶,仿佛在整理笔记,实则是在冷静地观察,确认对方是否有后续的反跟踪措施,以及是否存在自己未曾察觉的接应人员。
同时,他看似无意地将相机镜头对准窗外喧闹的街景,实际上却敏锐地捕捉着石原离开的方向。
通过长焦镜头,他清晰地拍下了石原走到街边、抬手拦车的侧身影像。
就在石原微微抬起左手招呼出租车的一刹那,傍晚的阳光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照射过来。
安东的手指稳定地按下快门,特写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只手的细节——尤其是左手虎口处,一道极其狰狞、愈合后仍显扭曲的独特疤痕!
这道疤痕...安东的瞳孔骤然收缩!
记忆如闪电般劈开时空!
黑岩大厦地下停车场那晚,近距离交火中,子弹击中那名日本安保队长虎口时那迸溅的鲜血...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新闻报道只说了“一死两伤”,但安东这个亲历者清楚地知道,当时现场有第四个人受了伤!
就是这个伤疤的位置!绝对没错!
这个发现如同最后一块拼图,瞬间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林”的异常谨慎和加密通信、对方的专业反侦察能力、黑岩血夜的背景、索尼与LINK的白热化竞争、以及眼前这道确认身份的疤痕...
他的跟踪取得了重大突破!
安东立刻将‘林’这名潜在的商业卧底,与索尼背后的日本国家级情报力量——彻底联系了起来!
....
曼哈顿,林恩顶层公寓书房。
书房的门被略显急促地推开,拉里·芬克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尚未完全褪去的焦虑和一路奔波带来的阴霾。
他甚至顾不上寒暄,目光直接锁定了依然安坐在书桌后,似乎正沉浸于电影剧本创作的林恩。
眼前的景象让芬克感到一丝难以理解的不真实感。窗外,一场席卷华尔街的金融风暴正在肆虐,而他这位年轻的盟友,风暴的中心人物之一,却仿佛置身事外,依旧气定神闲地摆弄着钢笔和稿纸。
尽管不久前的电话里,林恩提出的那个关于“巴菲特午餐”的方案曾让他瞬间狂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但驱车前来的一路上,冷静下来的理智不断提醒着他这件事的难度和不确定性。
“LINK,”芬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你之前在电话里说的,关于邀请沃伦·巴菲特先生共进午餐并释放信号的事情...你真有把握吗?我是说,百分之百的把握?”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担忧:“巴菲特先生非常、非常在乎他自己的声誉和公众形象。
在这种市场极度恐慌、多方势力激烈交锋、甚至司法调查已经启动的微妙时刻,他很可能不会愿意轻易地公开表态,更别说接受《纽约邮报》那种带有明显倾向性的‘深度采访’了。这不符合他一贯谨慎、超然的风格。我们会不会...期望过高了?”
林恩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好整以暇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伸了一个慵懒而舒展的懒腰,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普通的工作。
“放轻松,拉里。”他的语气轻松而笃定,“即使巴菲特先生最终不接受《纽约邮报》的任何形式的深度采访——这一点我完全理解并尊重他的选择——但只要他愿意在这个时间点,与你,贝莱德的掌门人,坐下来共进一顿安静的午餐,这件事本身,就是传递给市场的一个足够强烈的信号了,不是吗?”
他微微一笑,眼神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市场不需要听到他说什么,只需要‘看到’他和谁坐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背书。至于把握...”
林恩拿起桌上的一个精致便签本,轻轻弹了一下,“我还是有的。巴菲特先生此刻正在所罗门兄弟公司开会,我的邀请已经通过他的首席助理黛比·博萨内克女士正式转达并记录在他的日程备忘里。我被告知,会议一结束,他就会亲自给我回复。”
“所罗门兄弟?开会?”拉里·芬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大脑飞速运转,“在这个节骨眼上?所罗门兄弟...他们难道也对日元看空,或者...也参与了针对索尼的做空行动?”
他看向林恩,眼神中带着探询。
林恩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表情无辜:“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和巴菲特先生只在一次慈善晚宴上见过一面,相谈甚欢,但确实没怎么深入聊具体投资方面的事情。”
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
但拉里·芬克显然自行进行了更深入的分析和脑补,他沉吟道:“股票市场对索尼的这轮集中做空行动,我并没有主动联系或联合所罗门兄弟。
但是...以他们的风格和对利润的极度渴望,从其他渠道得到风声后主动参与进来的可能性,确实不是没有。
否则,在这个华尔街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对日金融战的时刻,他们急着开什么内部紧急会议?
还需要劳动巴菲特先生亲自参与坐镇?现在的华尔街,和日本的这场金融战就是天大的事情...”
就在这时,林恩站起身,径直走向书房连接主卧的通道。他一边走,一边自然而然地脱掉了身上那件丝质的睡袍,露出了肌肉线条分明、精壮结实的上半身。
一直安静待在书房看书的福勒立刻上前,动作流畅地接过了睡袍,然后非常自然地跟随林恩走向衣帽间,显然她对这套流程早已习以为常。
跟在后面的拉里·芬克看到林恩的身材,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哇哦…你身材保持得可真好。”
这与他平日接触的那些终日沉浸在数字和会议中的金融精英形象截然不同。
林恩从衣帽间的开放式衣柜里拿出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披上,一边熟练地系着纽扣,一边接着芬克刚才的话说道:
“所罗门兄弟对利润的追逐是出了名的极度渴望。之前海湾危机引发美国股市熔断的那段最黑暗时期,他们就是最先愿意为我提供巨额应急资金的少数几家机构之一。
你刚才这么一分析...”他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整理了一下衣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起来还真有可能。不过,这其实并不重要。”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自信,看向芬克:“重要的是,我有足够的信心,巴菲特先生会愿意帮我们‘说这句话’。”
拉里·芬克仍然感到疑惑不解,追问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只见过一次面吗?那次晚宴上,你们到底聊了什么?能让你对他可能的态度有如此强的信心?”
林恩脸上露出了一个属于年轻人的、带着几分狡黠和神秘的笑容,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眨了眨眼:
“秘密。总之,你可以放心,基于那次谈话,我非常确信,巴菲特先生内心深处,对日本经济当前的泡沫模式和其金融体系的韧性,并不看好。”
这时,福勒已经将一条打好温莎结的深蓝色领带熟练地为林恩套上,并仔细地调整到最完美的位置。
林恩配合地微微抬头,然后拿起一件剪裁合体的藏青色西装外套穿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仪式感和掌控感。
林恩看了一眼腕上那块经典的百达翡丽calatrava手表,语气平静却笃定:“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书房桌上的那部加密专线电话适时地响起了清脆而持续的铃声。
福勒立刻走过去接起电话,她低声与对方交谈了几句,语气恭敬而专业。
片刻后,她用手捂住话筒,转向林恩,脸上带着清晰无误的汇报表情:
“老板,是伯克希尔·哈撒韦的黛比·博萨内克女士。巴菲特先生刚刚结束了在所罗门兄弟的会议。他亲自回复:‘很乐意与芬克先生和LINK先生共进午餐,时间地点由你们定。’”
“Yes!”拉里·芬克几乎难以抑制地低呼一声,一直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relief和兴奋的笑容。
这简短的回复,对他而言,不啻于天籁之音!
林恩的脸上也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微笑。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领口,目光投向窗外曼哈顿璀璨的天际线,眼神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
这一刻,他仿佛不是一位年轻的巨星,而是一位即将步入战场的统帅。
他转向拉里·芬克,模仿着之前在法庭上大放异彩的哈维·斯佩克特那标志性的、充满自信和表演欲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朗声说道:
“看我表演吧(watch me perfo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