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未歇,杀意已浓。
姑苏城的夜,被倾盆的雨水与刺骨的杀机彻底浸透。按察使司的大牢,这座平日里连飞鸟都绕行的森严之地,今夜成了风暴的中心。
“杀!”
一声嘶哑的暴喝,撕裂了雨幕。四海帮帮主“翻江蜃”陆横一马当先,手中厚背砍刀卷起一片水花,将两名官差连人带甲劈飞出去。他身后,三百名帮中精锐如一群被逼入绝境的饿狼,咆哮着撞入大牢。几名被买通的狱卒悄然打开了内院的栅门,试图为这股洪流指引方向。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空虚的甬道,而是冰冷的箭簇。
“放!”
一声沉稳的命令自暗处响起。大牢院墙之上,火把骤然亮起,映出按察使段崇山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身披铁甲,手按佩刀,眼神冷漠地俯瞰着下方陷入混乱的匪徒。随着他一声令下,埋伏已久的弓手瞬间攒射,箭矢如蝗,尖啸着覆盖了整个院落。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雨水浇熄火把的滋滋声,混作一团。陆横舞动大刀,拨开飞向自己的箭矢,心头却猛地一沉。
中计了!段崇山这条老狗,竟早就设下了口袋等他来钻!
“结阵!冲进去!”陆横暴吼着,双目赤红。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救出周正淳,才能有一线生机。
就在四海帮众与司衙卫兵短兵相接,杀得血肉横飞之际,谁也未曾注意,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沿着大牢侧翼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这批人,行动间悄无声息,配合默契,与喊杀震天的四海帮众和纪律严明的官兵截然不同。他们对眼前的混战视若无睹,目标明确得可怕——直扑关押重犯的内牢深处。
“还有人?”陆横一刀将一名官兵的喉咙划开,眼角余光瞥见那队黑衣人,心中怒火滔天,“姓徐的杂碎,还敢来搅局!分一半人手,给我宰了他们!”
他理所当然地将这批人当成了徐锋的后手。一时间,官兵、匪徒、黑衣杀手,三方势力在这方寸之地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相隔两条街的一座酒楼顶层,瓦片无声,一人凭栏而立。
徐锋手中端着一盏温酒,身后的青鸟与南宫仆射如两尊雕塑,任凭风雨吹拂衣角。
在他眼中,那座大牢的气机紊乱如麻。一股是官府的刚正锐气,一股是匪徒的狠戾绝望,而第三股,则阴冷诡谲,带着太安城独有的腐朽与杀伐气。
“皇后的人,倒比我想的还要心急。”徐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是洞悉一切的漠然与算计。他等的,就是这锅水彻底沸腾的时刻。
他没有丝毫要亲自下场的意思,只是对青鸟淡淡道:“是时候了。”
青鸟点头,从背后箭囊中取出一支造型奇特的响箭。箭身遍布镂空花纹,箭头并非铁制,而是一种不知名的晶石。她引弓上弦,手臂稳如磐石,对着漆黑的夜空松开了弓弦。
“咻——”
一声尖锐的鸣音刺破雨夜,响箭直入云霄。下一刻,在沉沉的乌云之下,炸开一团稍纵即逝的火光,那火光在雨中凝成一个奇特的凤凰图案,虽一闪而逝,却足以让该看见的人看见。
几乎就在凤鸣响箭升空的同时,姑苏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数座豪奢府邸几乎在同一时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将半个姑苏城都映得忽明忽暗。混乱中,无数“目击者”惊恐地四散奔逃,口中叫嚷着亲眼看见“北凉来的恶客行凶放火”。
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所有脏水,都朝着“重伤在身、藏匿江南”的北凉三公子身上泼去。
大牢战场,厮杀已至白热化。
那批黑衣杀手的头领,是一名手持双刺的中年人,一身修为已触及一品门槛,身法狠辣诡异。他如入无人之境,硬生生杀穿了官兵与四海帮众的阻截,直抵内牢,一脚踹开了关押周正淳的牢门。
“奉皇后懿旨,送周大人上路!”杀手头领声音沙哑,双刺直取牢内周正淳的咽喉。
“尔敢!”段崇山怒喝一声,佩刀悍然出鞘。他虽是文官,武道修为却也极高,刀锋凌厉,后发先至,堪堪挡住了那致命一击。两人瞬间战作一团,刀光刺影,劲气四射。
陆横见状,焦急万分,若是周正淳死了,他四海帮便再无翻盘的可能。他怒吼着,正欲上前夹击那杀手头领。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一直瘫软在地,满脸惊恐,状若等死的周正淳,眼中陡然爆射出毒蛇般的光!
他整个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身暴起,一直被认为养尊处优的右手,竟从官靴中抽出了一柄幽蓝色的淬毒匕首,看也不看正在激斗的段崇山与杀手,反手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狠狠捅向了身后不远处的陆横!
“噗嗤!”
匕首入肉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
陆横高大的身躯猛然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腰肋处那柄只剩刀柄的匕首,鲜血与剧毒正迅速侵蚀着他的生机。
他缓缓转过头,死死盯着那张曾经与他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你……”
周正淳一击得手,迅速后撤,脸上哪还有半分懦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意与阴狠。他竟是某位皇子安插在江南,用以制衡各方势力的棋子,此番,正是要借机除掉陆横,将整个江南漕运彻底收入囊中!
这突如其来的背叛,让整个战场都为之一滞。
远处的酒楼上,徐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兴味盎然。
棋盘上的棋子,自己动了起来,还反过来咬了棋手一口。
“这出戏,”他轻声笑道,“倒比我写的本子,还要精彩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