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入肉之声,在这片被雨水与厮杀声淹没的夜里,诡异地清晰。
“翻江蜃”陆横高大如铁塔的身躯,轰然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腰肋处那柄只余下刀柄的淬毒短刃。剧痛与麻痹之感,如潮水般迅速侵蚀着他的生机与气力。
他艰难地扭过头,那双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住身后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张脸上,曾经的谄媚与畏惧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扭曲的、得偿所愿的阴狠。
“你……”陆横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水师提督周正淳一击得手,看也不看昔日的“兄弟”,身形敏捷地向后一缩,试图混入最混乱的战团之中。他脸上再无半分文官的懦弱,那是一种棋子反噬棋手,撕咬下一块血肉的快意。
这突如其来的背叛,让整个血腥的战场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无论是拼死搏杀的四海帮众,还是奉命围剿的司衙卫兵,都未曾料到这最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名奉皇后懿旨前来的黑衣杀手头领,也是一愣。他本是来灭口的,却不想目标自己动了手,还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眼中杀机更盛,周正淳知道的太多,今日必须死在这里。
“想走?”杀手头领冷喝一声,舍了段崇山,身形一晃,如跗骨之蛆,双刺化作两道毒蛇,直扑周正淳后心。
周正淳武功稀松平常,此刻全凭一股狠劲支撑,眼看就要命丧当场,脸上已现绝望。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得不似人间该有的刀光,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那刀光快得没有道理,仿佛不是从人手中劈出,而是夜空中的一道闪电,恰好落在了此处。
叮!
一声脆响,黑衣杀手头领的双刺被精准地格开,一股沛然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身形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
他惊愕地抬头,只见一名身着白衣,背负双刀的女子,悄然落在他与周正淳之间。那女子容颜绝世,神情却比这雨夜更冷,正是南宫仆射。
她并非为救人而来。
她的目光,只是纯粹地落在那杀手头领身上,那是一种猎人看见了值得一搏的猎物时,才会有的眼神。
“你的功夫,有点意思。”南宫仆射淡淡开口,手中绣冬刀斜指地面,雨水顺着刀尖滴落。
杀手头领面色一沉,心中暗骂。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顶尖高手,竟在这关键时刻横插一脚。
酒楼之上,徐锋端着酒盏,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白狐儿脸,还是这般见猎心喜,不分场合。
他没有再看那边的战局,只是对身后的青鸟递去一个眼神。
青鸟心领神会,微微颔首,身影一闪,便如一缕青烟般融入了楼外的风雨之中。她的目标,并非那些已经摆在明面上的大鱼,而是那些混在乱局里,试图销毁罪证,或是趁火打劫的小股势力。
大牢内,陆横的倒下,成了压垮四海帮的最后一根稻草。
“帮主!”
残存的帮众发出绝望的悲鸣。他们拼死抵抗,却已是强弩之末。段崇山指挥若定,司衙卫兵如一道铁壁,不断压缩着包围圈,将这群江南水上的霸主,一点点碾碎在血泊之中。
另一边,南宫仆射与那黑衣杀手头领已然战至一处。刀光与刺影交错,劲气四溢,一时间竟是难分高下。杀手头领心急如焚,任务受阻,又被这莫名出现的女子死死缠住,久战不下,已萌生退意。
他虚晃一招,逼退南宫仆射,厉声喝道:“撤!”
残余的数名黑衣杀手得令,立刻便要舍弃对手,向外突围。
也就在此时,那一直凭栏观戏的徐锋,终于动了。
他并非如南宫仆射那般石破天惊地入场,身影飘忽,宛如一道不存在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入那片修罗场。
他的目标,不是任何人。
他眼中,【万物洞悉】神通早已将整个战场的“气机”看得分明。那本被一名四海帮小头目藏在靴筒里的账册,那封被一名黑衣杀手夺去、正欲销毁的密信,那几张散落在尸体堆中、记录着盐铁私运的契约……所有这些,在他眼中都散发着或明或暗的光。
他如一只穿花蝴蝶,在刀光剑影的缝隙中从容穿行。
袖袍轻拂,一名官兵脚下险些被踩入泥水的丝绢便消失不见。
指尖微探,一名倒地帮众怀中那本用油布包好的名册已然易主。
他甚至与一名正与人搏杀的黑衣杀手擦肩而过,那杀手只觉一阵微风拂过,却不知腰间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令,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他人之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人察觉。他就像一个幽灵,在收割完战场之后,悠然地取走属于自己的那份战利品。
当最后一件“有用”的东西落入手中,徐锋的身影已停在大牢一处不起眼的屋脊之上。他看着下方仍在指挥全局的段崇山,以真气裹挟着声音,清晰地送入对方耳中:
“段大人,穷寇莫追。总得留些活口,日后公堂之上,才唱得成一出大戏。”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段崇山心头一凛,猛然抬头,循声望去,屋脊之上空空如也,除了雨水,再无他物。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自己心底生出的幻听。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现鱼肚之白。
雨势渐歇。
这场搅动了整个姑苏城的混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四海帮主力,几乎被屠戮殆尽,重伤的陆横如死狗般被擒。奉皇后懿旨而来的杀手,在付出惨重代价后,仅余寥寥数人狼狈逃脱。而那一切的导火索,水师提督周正淳,却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段崇山站在血腥气与泥土气息混杂的院中,面沉如水。他清点着战果,缴获无数,却隐隐觉得不对。许多他预想中应该存在的关键罪证,竟都不翼而飞。
更有下属来报,就在昨夜混战之时,城中另有数家与周正淳、四海帮往来密切的官僚府邸、士族豪宅无故起火,坊间流言四起,都言亲眼目睹是那“北凉来的恶客”纵火行凶。
一瞬间,段崇山明白了。
他,包括这满城的官匪,都成了一枚棋子。有一只更高明的手,在幕后操纵着一切。他扳倒江南贪腐集团的目标达成大半,却也替人背了一口天大的黑锅。
枕河楼,雅间内。
徐锋将一大叠还带着些许湿气与血腥味的账册、信件随意地丢在桌上,对倚窗而立的洛阳笑道:“江南这盘棋,第一步,算是走完了。”
洛阳的目光从那些物事上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件来自四海帮库房的古物上,点了点头。
“接下来,”徐锋端起青鸟新沏的茶,吹去热气,眼中闪烁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就看太安城里那位尊贵的皇后,收到我这份‘大礼’之后,会是何等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