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鹤没说话，又夹了一筷子白菜油渣。
油渣煸得焦香酥脆，咬下去咔嚓作响，一入口就是满嘴的油香。白菜软烂入味，吸饱了汤汁的香味，吃起来又清爽又解馋，让胡鹤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口。
旁边一个叫李肖的厂领导拿起勺子，往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勺小鸡炖蘑菇，又往里头加了点汤汁。
浓郁的鸡汤混合着山野蘑菇特有的鲜香，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让人的胃瞬间得到了满足。
李肖放下勺子，目光扫过那盆分量十足的红烧豆腐和翠绿欲滴的素炒青菜，最后落在许素馨的脸上。
最近这几个月他一直在外地出差，学习人家的玻璃品制作工艺，才回到平安县就被抓来参加这什么食堂招标会了。
原本他对这些事儿是不感什么兴趣的，是厂里有几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工人说最近厂里供应的盒饭味道很不错，分量足又干净，他才动了来凑凑热闹的心思。
没想到这一尝，还真是名副其实，难怪大伙儿都喜欢这位许老板。
许素馨并没有注意到李肖的目光，她正观察着场上其他人的反应。
剩下来几位厂领导和工人代表依次品尝着许素馨的六道菜，有人对糖醋里脊的酥脆赞不绝口，有人大口吃着白菜油渣，也有人对小鸡炖蘑菇竖起了大拇指。
品尝完毕，评审们聚在一起低声讨论。
整个礼堂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和微妙。平安饭店和供销社食堂的代表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一个小盒饭摊的老板，他们还不会放在眼里，他们可都干了几十年厨师了，论手艺肯定比一个只会做大锅菜的女同志要强不少。
许素馨站在操作台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汗。许志萍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眼巴巴地看着主席台。
许素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落在自己亲手做出的那六盆菜上。
它们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却散发着最真实、最抚慰人心的食物香气。
该她做的她都尽力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工人师傅们的胃和厂里这些领导的判断了。
主席台上，胡鹤握着手里的钢笔，有些不耐烦地转动了一下。她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却没有喝水，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所有参与招标的人，最后落在了许素馨身上。
她嘴角依旧淡淡的笑，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稳。
见到胡鹤的笑容，许素馨的心莫名沉静了几分，胡鹤这么年轻就能当上玻璃厂的厂长，她相信她有自己的判断。
不管如何，参加完这次招标会对她来说都是一个不一样的体验。
小礼堂里弥漫着各种菜香，主席台上低声讨论了许久。
好半天，厂办的人才开口宣布，会在最近几天另行通知结果。
没有当场宣布花落谁家，许素馨并没有多失落，她和许志萍默默收拾着自家带来的锅碗瓢盆，铝盆磕碰的声响在渐渐空寂下来的礼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平安饭店的师傅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帮工收拾东西，他的脸上带着点矜持的、似乎胜券在握的笑意，时不时轻蔑地看上许素馨一眼。
供销社食堂的胖师傅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挺着肚子，眼神在许素馨那些简陋的装备上溜了一圈，哼了一声，背着手带着几个帮厨走了。
许志萍有点蔫，闷头搬着东西，抱怨道：“小姑，你看他们看咱们的眼神，好像咱们就不配来参加这个招标会一样。”
许素馨知道，许志萍是不服气那几个师傅看她们的眼神。
她伸手拍了拍许志萍的肩膀：“没事，只有狗眼才看人低呢，咱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许素馨这话一出，许志萍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小姑的攻击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强。
不过小姑说的也没错，狗眼才看人低呢，她们确实不是专业的厨师，但这不代表她们烧不好盒饭，干不好食堂。
“该做的都做了。”许素馨把最后一口锅摞上三轮车，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的语气平静，眼神明亮：“咱们回家等信儿就是了，是咱们的跑不掉，不是咱们的强求不来。”
等待的日子最难熬。
接下来的日子，许素馨依旧每天天一亮就起来忙活，到点儿了就带着许志萍和蕙兰去工地上出摊。
打饭、收钱，动作麻利，完全让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看到玻璃厂那熟悉的门口，她心里的那根弦就绷得紧紧的。
就连晚上去夜校学习时，她也总是忍不住去想招标的结果。
招标会后第三天，夜校一周一度的休息日。
天刚擦黑，许素馨一家子正团坐在桌前吃晚饭，桌上的菜色虽然不说有多丰盛，但也绝对算得上有荤有素。
众人正吃着，院子外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笃。
听到有人敲门，邹星立刻放下筷子，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两个人。
前面站着的是胡鹤，她依旧穿着前几天那件藏蓝色的棉袄，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身后跟着的，则是笑盈盈的李雪。
见到这两个人上门，许素馨心头猛地一跳，赶紧放下碗筷站起身邀请两人：“胡厂长、李雪同志，快进来坐。”
胡鹤点点头，迈步进来，目光在收拾得整洁的屋子里扫了一圈。许大姐果然是个爱干净的，不管什么时候过来，她这家里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李雪虽然是第一次来许素馨的新家，但她表现得可比胡鹤熟络多了，她笑眯眯地跟着进来，还顺手带上了门。
“胡厂长、李雪同志，快坐！”
许素馨忙不迭地招呼着两人，周云伟则是很有眼色地给胡鹤和李雪端了两把椅子。
“许大姐，不用忙活。”
胡鹤摆摆手，坐了下来。
明亮的灯光下，她那张平时有些严肃的脸，此刻似乎也柔和了一些。
她看向许素馨，开门见山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