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药韵:放翁诗药疗民瘼》
楔子
绍熙三年的暮春,山阴的溪水涨得正满,绕过青石板铺就的溪滩,漫过岸边的菖蒲丛,把陆游的竹杖尖泡得润润的。这位六十五岁的老人,鬓角的白发已比溪畔的芦苇还密,却仍爱拄着杖往山里走——不是为寻诗,是为寻药。自罢官归乡,他便在老屋的后院辟了片药圃,种着川芎、白芷、薄荷,那些曾在官牍间消磨的时光,如今都化作了侍弄草木的耐心。
这天清晨,他刚把晒干的川芎切成薄片,用绵纸包好,就听见院外传来孩童的喧闹。推开门,见邻村的虎娃举着束蓝紫色的花跑进来:\"陆爷爷,这是不是你要的川芎花?我在石缝里摘的!\"陆游接过花,香气带着晨露的清冽,直往鼻腔里钻:\"正是呢,虎娃眼睛真尖。\"他摸出块麦芽糖递给孩子,\"这花能入药,你看它的根,埋在土里的才是宝贝,能治你爷爷的头痛。\"
虎娃的爷爷有头风病,犯起来直哼哼,药铺的药贵,舍不得买。陆游常送些川芎过去,教他们用酒泡了擦额头。此刻,看着虎娃蹦跳着跑远的背影,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在蜀地见过的药农,那时总笑他们\"把草木当儿女养\",如今自己倒成了这样的人。竹杖敲着青石板路,他往溪边走去——那里常有浣纱的妇人,谁家里有头疼脑热,总会托他看看。
上卷
第一回:归田叟种药圃,芎芷香绕茅庐
山阴的梅雨季,雨总下得缠缠绵绵。陆游的茅庐被雾气裹着,后院的药圃却透着股生气——川芎的茎秆在雨里更显翠绿,白芷的新叶卷着露珠,像被洗过的玉簪。他披着蓑衣蹲在畦边,用竹片给川芎培土,泥水溅到布鞋上,浑然不觉。
\"陆官人,又在侍弄这些草啊?\"隔壁的张婆挎着菜篮路过,篮里的春笋沾着泥。她总改不了口,还叫他\"官人\",其实陆游早已把官服收进了箱底,换上了粗布短褂。\"这可不是草,是药呢。\"陆游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家柱子上次说头痛,我这川芎快能收了,到时候给你些。\"
张婆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还是官人懂行!前儿我去镇上,药铺的李掌柜说,川芎要'三晒三晾'才管用,您种的肯定比他的好。\"陆游摆摆手:\"我也是瞎琢磨。前阵子翻《千金方》,见孙思邈说'川芎治头痛如神',又说'白芷能祛风燥湿',想着山里风大,乡亲们多头痛,就试着种些。\"
他的药圃不大,却收拾得整齐。东边种川芎,西边栽白芷,中间留着条窄窄的小径,铺着从溪边捡来的鹅卵石。清晨浇水时,水珠顺着川芎的叶片往下滴,落在石头上,叮咚作响,像在说悄悄话。陆游常坐在圃边的竹凳上,看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药草上,想起年轻时在蜀地见过的药农,他们背篓里的川芎,也带着这样的清露。
有次女婿来看他,见他满身泥污地侍弄药草,忍不住劝:\"岳父曾任朝官,何必做这村翁活计?\"陆游指着药圃笑:\"你看这川芎,生在土里,长在露里,从不去想自己是'药'还是'草',只管往深处扎根。人活到这份上,也该学学草木,少些计较,多些实在。\"女婿虽不完全懂,却见岳父说这话时,眼里的光比写诗时还亮。
第二回:初试药解邻痛,芎芷名传山坞
入夏的山风带着松涛声,吹进王阿婆家的茅屋。老人抱着脑袋蜷在竹床上,呻吟声比窗外的蝉鸣还急——她的头风病犯了,疼得连水都喝不进,儿子急得在屋里打转,正要往镇上请郎中。
\"我来试试。\"陆游掀帘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他放下竹杖,坐在床边给王阿婆把脉,指尖触到她手腕的皮肤,凉得像溪水。\"脉象浮紧,是风寒困住了头窍。\"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切好的川芎、白芷片,还混着些晒干的薄荷,\"这是我药圃里收的,川芎行气,白芷祛风,薄荷清头,三样一起煎,喝两服就好。\"
王阿婆的儿子半信半疑:\"陆官人,这真管用?李郎中开的药都不管用......\"陆游笑了:\"你先煎药,若不好,再去请郎中不迟。记住,用陶罐煎,水要山泉水,火别太旺,煎出的药汁才够醇。\"他又叮嘱,\"药渣别扔,用布包了热敷额头,内外夹击,寒气才跑得快。\"
药煎好时,茅屋飘满了辛香。王阿婆捏着鼻子喝了一口,药汁虽有些辣,却不呛人,顺着喉咙往下走,像股暖流通到胃里。半个时辰后,她额头渗了层细汗,呻吟声小了:\"头里不那么胀了,像有扇窗被推开,透进点风。\"
连喝两服,王阿婆竟能下床做饭了。她提着一篮新摘的杨梅来谢陆游,红通通的果子堆在竹篮里,像堆小灯笼:\"陆官人,您这药比仙丹还灵!我这头风病犯了三十年,从没好得这么快。\"陆游接过杨梅,分给围观的乡邻:\"不是药灵,是这山阴的水土养出来的川芎、白芷,懂咱们山里人的病。\"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附近的山坞。张家村的猎户头痛,李家坳的农妇头风,都来找陆游讨药。他从不收钱,只说:\"给我带把山柴,或是一捧新米就行。\"药圃里的川芎、白芷渐渐不够用了,他便带着乡邻往山里走,教他们辨认野生的芎芷:\"你看这川芎的根,断面有菊花心;白芷的茎,摸上去有细毛......\"山风里,他的声音混着药香,比他的诗还让人记牢。
第三回:踏山径施药忙,草木情融诗行
立秋后的山路,铺满了松针,踩上去软软的,像铺了层毡子。陆游拄着竹杖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三个背着竹篓的乡邻——他们要去采野生的川芎。入秋的川芎根最壮,埋在半坡的土里,带着山岩的清劲气。
\"就在这附近。\"陆游指着一片向阳的坡地,那里长着些开蓝紫色小花的植物,叶片边缘像锯齿,\"你们看,这就是野川芎,挖的时候要小心,别伤了根须,须根也是药。\"他蹲下身,用小锄轻轻刨开泥土,褐色的根茎露出来,比家种的更细,却更紧实,\"野的药性烈些,用的时候要少放,配着家种的白芷,刚柔相济才好。\"
正挖着,山腰传来呼救声。跑上去一看,是个砍柴的后生,从坡上摔下来,额头磕出了血,抱着头直喊\"天旋地转\"。陆游赶紧从药篓里取出块川芎,嚼烂了敷在他的伤口上,又让乡邻取来山泉水,调了些白芷粉末给他灌下:\"川芎能止血,白芷能定眩,过会儿就好了。\"
后生果然慢慢缓过来,望着陆游手里的药草,眼里满是敬畏:\"陆官人,您不仅诗写得好,还懂这么多药,真是活菩萨。\"陆游笑了,把剩下的川芎递给后生:\"回去煎水喝,别碰生水。这草木啊,都是山神赐给咱们的药,就看你认不认得它们。\"
傍晚回家,陆游坐在灯下,把白日的事记在纸上。写着写着,忽然诗兴大发,提笔写下:\"采药归来抱膝吟,烟霞满纸药香侵。芎芷解得山民痛,胜作朝堂万言箴。\"写完,他看着窗外的药圃,月光下的川芎、白芷像披了层银纱,忽然觉得,这些草木比他的诗更懂人间疾苦——诗只能让人心里亮堂,药却能让人身上舒坦,两样加起来,才是对乡邻最好的慰藉。
他把这首诗抄了好几张,贴在村口的老槐树上。乡邻们围着看,识字的念给不识字的听,念到\"芎芷解得山民痛\"时,都忍不住点头——他们或许不懂\"万言箴\"是什么,却懂川芎、白芷带来的安稳。
第四回:溪岸边叟候久,诗当药醒然心
重阳节前的溪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陆游沿着溪岸散步,竹杖点在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惊起几只蜻蜓,贴着水面飞。他刚走到那棵老樟树下,就见一个少年扶着位老者,候在溪边的石墩旁——老者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歪在少年肩上,手紧紧捂着额头,脸色白得像溪面的雾。
\"是陆官人吗?\"少年看见他,眼睛一亮,赶紧迎上来,\"我爷爷头风病犯了,疼得三天没合眼,听说您的药能治,特地来等您。\"老者听见声音,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一阵剧痛袭得\"哎哟\"一声,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陆游赶紧扶住他,让他坐在石墩上:\"别急,我先看看。\"他伸出手指,搭在老者的腕脉上,又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脉象沉涩,是老毛病了,风寒积得深,光用药怕是慢。\"他从药袋里取出些川芎、白芷,递给少年,\"先按我教的法子煎药,早中晚各一服。\"
少年接过药,却不走:\"陆官人,我爷爷不光头痛,还总唉声叹气,说自己老了没用了,是不是这病跟心思也有关?\"陆游心里一动,看着老者佝偻的背,像株被霜打过的芦苇——山里的老人,病痛里总掺着些孤寂,药能治身,却难疗心。
他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张纸,是前几日写的诗,题为《山村施药偶成》:\"茅檐日暖药香浮,芎芷青青绕屋幽。解得痴儿头欲裂,换来老叟笑眉头。\"他把纸递给老者:\"老哥,我念首诗给你听,你且放宽心。\"
老者抬起浑浊的眼睛,点点头。陆游便朗声念起来,他的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带着股中气,像山风穿过松林,清越有力。诗里写的是王阿婆、张猎户的事,写他们喝了药后的笑,写药圃里的芎芷如何在风中摇......老者的手渐渐松开了额头,眼里的痛苦淡了些,竟跟着念起最后一句:\"换来老叟笑眉头......\"
\"怎么样?\"陆游念完,看着老者,\"这诗里的药香,闻着比药罐里的还浓吧?\"老者愣了愣,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陆官人,您这诗一念,我头里像被清水洗过,不那么沉了。是呢,人老了也有用,能看娃,能晒谷,犯点病怕啥?\"
少年在一旁看得发呆:\"爷爷,您不疼了?\"老者拍拍石墩:\"不疼了!陆官人的诗比药还灵,听着心里亮堂,头自然就轻了。\"陆游哈哈大笑,把诗稿递给少年:\"把这诗贴在墙上,你爷爷头疼时,就念给他听,比热敷还管用。\"
夕阳把溪水染成了金红色,老者被少年扶着往家走,脚步竟比来时稳了。陆游站在溪边,看着他们的背影,竹杖敲着石墩,忽然明白——川芎、白芷能驱散风寒,而诗能驱散心里的阴霾。医者医身,诗者医心,他这半生,写诗无数,竟在归田后才懂,最好的诗,原是能和药香融在一起,化作乡邻眉头上的那点笑。
他望着药香袅袅的山坞,又吟出一句:\"不用更求芎芷辈,吾诗读罢自醒然。\"风掠过溪面,带着川芎的辛香,把这句诗送得很远,像颗种子,落在每个等待温暖的心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