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
李默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没有温度,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主控室里,大屏幕上的“雪狼”小队战术地图,所有闪烁的信号点都在有序后撤,没有一个变成代表阵亡的红色,却比全军覆没更让人窒息。
运输机巨大的后舱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南极那片纯白的地狱。
“他们回来了。”一个分析员小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
没人回答。
“头儿,‘纯粹蜂巢’的聚合度……百分之九十五。”猎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指着主屏幕上那片不断扩张的,代表“心同步”网络的黑暗区域,“它不再是简单的连接,它在‘消化’。全球用户的个人意志,正在被磨平成统一的数据格式。”
屏幕上,代表个体意识的无数微小光点,正在失去各自的闪烁频率,被那片黑暗的海洋同化,变成一种毫无波澜的,恒定的背景光。
“它太完美了。”苏晚看着那片纯粹的黑暗,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艺术品,“你看它的数据流,一条完美的正弦波,没有一点杂音。活的东西,不可能这么干净。”
她拿起笔,走到白板前,擦掉了之前所有的分析。
“我们打不碎它。”苏晚说,“那就要想办法,让它自己吐出来。”
她在白板上,用力画下一个扭曲的,不规则的图形。
“给它喂一点……它消化不了的脏东西。”
“我可能……找到了这个脏东西。”猎鹰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把一张新的方案图投到主屏幕上,那是一张覆盖全球的电磁脉冲攻击范围图。
“全频谱Emp。我找到了‘蜂巢意识’进行量子纠缠的共振频率。只要我们对这个频率进行一次全球性的高强度脉冲打击,就能瞬间震碎它们的连接。‘蜂巢’会当场崩溃。”
李默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刚从南极的冰窟里撤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代价。”
他只问了两个字。
“代价是……”猎鹰的喉咙动了一下,他调出另一张图,那是一张全球人口密度图,上面有数百万个红点被高亮标记了出来。
“……代价是,这些用户芯片里的安全协议,会在Emp冲击下被瞬间击穿。量子纠缠的崩溃,会引发一次反向的能量回流。通俗点说,就像你拔掉了正在高速运转的硬盘的电源线。”
他指着屏幕上的红点。
“大脑会被瞬间烧毁。我们叫它……脑死亡。保守估计,三百万起步,上不封顶。”
猎鹰看着李默,一字一句地说:“他们是人质。而扳机,在我们手上。”
主控室里,空气像是凝固了。
李默盯着那张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像一片无声的血海。
三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压在他身上。他想起在南极,那个冰冷的,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引爆全球的蓝色核心。
一样的选择题。
一样的陷阱。
“用三百万人的命,换七十亿人的自由意志。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一个戴眼镜的分析员,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闭嘴!”李默猛地回头,眼睛里全是血丝。
那个分析员吓得一哆嗦,立刻低下了头。
李默没再看他,他走到控制台前,双手撑着冰冷的台面,身体在微微发抖。
杀三百万,救七十亿。
这是指挥官手册里最简单的算术题。
可那三百万,不是数字。
是咖啡馆里那个微笑的白领,是那个趴在桌上嚎啕大哭的母亲,是那个被剥夺了愤怒和恐惧的音乐人。
他们是被欺骗的受害者。
现在,他这个所谓的“守护者”,要亲手按下按钮,把他们连同那个骗局一起,从物理上抹除。
李默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那扇巨大的,蓝金色的光门。
“顾沉。”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在求救。
“你告诉我。你现在是规则,是锚点。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
“这道该死的题,正确答案是什么?”
光门沉默着。
那代表着情感的金色光芒,在纯粹的蓝色侵蚀下,已经黯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苏晚拿起她的摄像机,镜头无声地对准了李-默的后背。
那个曾经挺拔如枪的背影,此刻却在剧烈地颤抖。
她没有说话,只是记录。
记录下这个男人,这个人类文明的守护者,在做出那个最艰难的抉择时,最真实,最痛苦的挣扎。
这就是她要喂给“纯粹蜂巢”的,最肮脏,也最真实的东西。
不是愤怒,不是仇恨。
是选择本身的,那种无解的痛苦。
“敌人给了你两扇门。”
顾沉的声音,终于在李默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稳,几乎听不出情感,却又带着一种穿透逻辑的清晰。
“一扇门背后,是三百万人的尸体和七十亿人的幸存。”
“另一扇门背后,是所有人的意志被圈养,变成一个完美的,统一的,永恒的心跳。”
“你选哪一扇,他都赢了。”
李默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
“所以,我没得选?”
“真正的选择,不是在两扇错误的门之间徘徊。”顾沉的声音,在李默的意识里,投下一道光。
“是砸开墙,自己造一扇窗。”
“我来当那个过滤器。”顾沉的声音继续响起,“你不用做选择。把‘蜂巢意识’的全部冲击,引到我这里来。”
“我会用我的核心,过滤掉那种‘纯粹的平静’,把被它们剥离的,那些最原始的‘痛苦’和‘恐惧’,还给他们。”
李默猛地抬起头。“你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顾沉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不确定”的东西,“可能会被冲垮。这扇门,可能会彻底变成一道只有蓝色的,定义‘静滞’的墙。”
“但这是第三条路。”
李默看着光门,那黯淡的金色光芒,仿佛因为这个“不确定”的决定,重新亮起了一点。
“疯子。”他低声说。
他笑了。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劫后余生般的,带着泪的笑。
“找到了!”
猎鹰的吼声,像一声惊雷,炸响在主控室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他身上。
“我找到了!”猎鹰的手指在键盘上狂舞,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狂喜和恐惧的古怪表情,“我找到了那个匿名Id,在‘蜂巢’核心算法里留下的……一个后门!”
他把一段幽灵般的代码,投到主屏幕上。
“它不是用来防御的,也不是用来攻击的!它是一个……自毁协议!”
“这个协议,不能用任何逻辑指令触发!它只对一种信号有反应!”
李默跨步上前,死死盯着那段代码。
“什么信号?”
猎鹰抬起头,看着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
“一种人类最原始,最非理性,最无法用逻辑解释的……”
“……原始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