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国死死咬着后槽牙,像是做出了一个足以影响人生的重大决定。
“那……那咱们就点一份东坡肉!”
刘秘书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善意地提醒道:“李小哥,和平饭店的东坡肉,不是按盘卖的,是按块。”
“啥玩意儿?”
李富国的眼角狠狠一抽,声音都变了调。
“一块肉……六十八?”
太贵了。
这个数字像一柄重锤,砸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在阜宁县,猪肉两块钱一斤,六十八块,能买三十多斤,够全家吃上大半年了。
旁边的张多田脸色也白了,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哀求。
“富国,要不……咱换个地方吧?这哪是吃饭,这是吃钱啊!”
“不行!”李富国梗着脖子,眼神却有些飘忽,“多田哥,你忘了狗哥咋说的?出来办事,不能小家子气!钱就是拿来花的,让咱们尝遍各种菜,学本事!”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心在滴血。
刘秘书看着两人低声嘀咕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并未点破。
最终,三人只点了一块东坡肉,一盘炒青菜,三碗米饭。
当那块东坡肉被端上桌时,李富国和张多田的眼睛都直了。
肉块方方正正,被浓郁的酱汁包裹着,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琥珀色,在灯光下闪着油润的光。
香气霸道地钻进鼻孔,仅仅是闻着,就让人唾液疯狂分泌。
李富国颤抖着夹起一小块,送入口中。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猛然瞪大。
肥肉入口即化,瘦肉酥嫩不柴,甜咸交织的浓郁滋味在舌尖上轰然炸开,仿佛每一寸味蕾都在欢呼雀跃。
太好吃了!
好吃到他想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然而,结账的时候,所有的美妙感觉都烟消云散了。
当听到三碗米饭都要一块五毛钱时,张多田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刚要发作,却被李富国一把拉住。
走出和平饭店的大门,张多田终究是没忍住,对着墙角重重“呸”了一声,骂骂咧咧。
“黑店!真是坑死人的黑店!”
李富国这次没拦着,因为他觉得张多田骂得对,心里甚至还有点解气。
只有刘秘书嘴角微微抽搐,尴尬地挪开两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
“走,找启铭他们去!”李富国挥了挥手,强行转移了话题。
李启铭、李伟兵、张满柜三人,按照张诚的吩咐,也在上海考察,任务是摸清所有娱乐场所的门道。
半个多小时后,三人来到一家名叫“宁阳”的宾馆。
环境与和平饭店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砰砰砰!”
李富国用力拍着门。
门开了,李启铭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
“富国?这才几点,就来喊我起床。”
“都快中午十二点了!”李富国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下一刻。
“卧槽!”
李富国的怪叫声,让整个楼道都为之一静。
他触电般地弹了出来,双手捂着眼睛,冲着李启铭破口大骂:“启铭哥!你对象在屋里,你怎么不早说啊!”
李启铭却嘿嘿一笑,脸上没有丝毫尴尬。
“别瞎说,那可不是我对象。”
“不是你对象?”李富国放下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是你对象,她跟你睡一个屋?”
“说了你也不懂。”
李启铭慢悠悠地晃进房间,从裤兜里掏出二十块钱,随手丢在床上。
那个刚坐起来的年轻姑娘,熟练地捡起两张“大团结”,冲着李启铭抛了个媚眼,笑盈盈地揣进兜里,然后旁若无人地穿衣、出门,身姿摇曳。
李富国和张多田彻底呆住了,愣愣地看着那道曼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启铭,你……你这是乱搞男女关系!”张多田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李启铭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多田哥,话不能乱说。我跟刚才那位姑娘,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谁家朋友能睡一张床?”
“正因为是朋友,才要坦诚相见嘛。”
草!
张多田嘴角狂抽,强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对了,我们今晚就走。”李启铭开始收拾背包,衣服乱七八糟地往里塞,“打听清楚了,川中那边的姑娘多,夜场也热闹。我们去那边看看。”
“川中?那么远?”
“远啥,火车三四天就到了。你们呢?酒店的事办得咋样了?”
李富国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苦笑道:“啥也没办成。”
他转向刘秘书,带着一丝恳求:“刘秘书,要不,还是麻烦你帮我们找几个厨师吧。”
刘秘书点点头:“没问题。不过,你们需要哪个菜系的厨师?能开多少底薪?”
李富国又懵了。
“刘秘书,你觉得在咱们阜宁县,啥菜系吃香?”
“杭帮菜不错,口味比较大众。”
“那就杭帮菜!工资……一个月三十块,你看行不?”
刘秘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个月三十,在上海这种地方,别说厨师了,恐怕连洗碗工都请不到。
张多田看着刘秘书为难的神色,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刘秘书,和平饭店那种大厨,一个月得多少钱?”
刘秘书耸了耸肩:“具体的我不清楚,属于商业机密。不过我估摸着,一个月没有三百块,根本想都别想。”
啥?
三百块一个月?
还是最少?
李富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自己刚才说三十块,简直就是个笑话。
“一个月三百,一年就三千六……不就是烧几个菜吗?凭啥啊?”他嘟囔着,满是不甘。
张多田眼神闪烁,一咬牙,狠下心道:“刘秘书,三百五!一个月三百五,你帮我们找两个有名气的大厨!”
刘秘书却直接摇了头。
“三百五,请不到有名气的大厨。而且,人家还要背井离乡去阜宁。没有六百块一个月,没人愿意挪窝。”
“啥玩意儿?六百!”
李富国彻底炸了,一个月六百,两个就是一千二,一年光工资就得一万四千四!
他寻思着,将来饭店一年能不能赚到这个数,都是个问题。
“不找了!不在上海找了!太他妈黑了!”李富国恼火地摆着手。
刘秘书无奈地摊开手:“现在的上海,好厨师都是宝贝,各大饭店抢着要。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们真出六百,也未必能请到人。”
李富国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找了,工资太高,我们请不起。”
“那好吧。”
……
与此同时,港岛。
浅水湾。
张忠明穿着花裤衩,赤着上身,脚踩人字拖,古铜色的皮肤在烈日下泛着油光。
他静静地坐在一条小渔船的船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忽然,他双眼微眯,一道冰冷的寒光闪过。
远处,一辆小货车正沿着海岸公路驶来。
他反手在身旁的铜盘上轻轻一拍。
“哐。”
一声轻响,船舱里立刻走出四道身影,个个气息彪悍,眼神如狼。
为首的阿龙,右眼上多了一道蜈蚣般的狰狞刀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凶戾无比,与当初在嘉兴时判若两人。
货车停稳,一个光头佬从副驾驶跳下,大笑着朝张忠明走来。
“明哥哥,好久不见!听说你最近威得很呐,连铜锣湾洪兴的红花双棍都被你们给掀翻了!”
张忠明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多少货?”
光头佬的笑容一滞,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张忠明的脖颈上。
那里,一道长长的刀疤触目惊心,仿佛随时会裂开。
“两百台dVd,一百个bb机。”光头佬恢复了笑容,“明哥哥,胃口够大,吃得下吧?”
张忠明没有回答,只是对身旁的阿龙使了个眼色。
阿龙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手提包丢了过去。
“数数。”
“哈哈哈,不用数!我信得过明哥哥!”光头佬嘴上说着,手却已经拉开了拉链。
他瞟了一眼里面码放整齐的钞票,笑得更开心了:“明哥哥,有空来钵兰街,弟弟我请你潇洒!赚那么多钱,不花掉就是纸啊!”
张忠明依旧面无表情,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开始搬货。
半个多小时后,交易完成。
“明哥哥,拜拜!”光头佬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张忠明跳上小船,望着远去的货车,冰冷沙哑的声音在海风中响起。
“以后,不跟光头佬拿货了。”
“明哥,为啥?他敢黑我们?”一个手下不解地问。
张忠明半眯着眼,瞳孔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我们从他手里,赚得太多了。”
“他要是起了贪念,我们就不是他的财神,是他的肥羊了。”
船上众人瞬间沉默,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张忠明不再多言,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开船,去深圳!”
“好!”
……
山西。
夜色中,一辆满载黑煤的重型卡车在国道上颠簸前行。
车斗的煤堆里,刀哥全身漆黑,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爬到他身边,是同样满身煤灰的成阿狗。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与兴奋。
“刀哥,前面有个隧道,咱们……可以跳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