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宁县,解放路派出所。
所长胡兵阳站在审讯室门口,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窗,死死盯着里面那个被铐在审讯椅上的身影。
张诚。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脑子里像是有几百只苍蝇在嗡嗡作响。
“钟特是真他妈疯了!”
胡兵阳在心里咆哮。
张诚是柳书记亲自打过招呼,让他回村“保外就医”的人。
这钟特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跑到张家村的地盘上,把这尊瘟神给硬生生抓回来?!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个未来女婿的身份,在柳书记眼里,可能还不如张诚这个外人重要吗?
胡兵阳越想心越累,感觉跟钟特这种人当同僚,自己起码要少活十年。
他长叹一声,推开了审讯室那扇沉重的铁门。
“你们俩,先出去。”
胡兵阳对着两名看守的民警摆了摆手。
等门被关上,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胡兵阳才掏出钥匙,走上前“咔哒”一声,解开了张诚手上的镣铐。
“我说,你在张家村现在这么没牌面了?”
胡兵阳把手铐扔在桌上,没好气地问。
“钟特带几个人去抓你,你居然就让他给带回来了?没跑?”
张诚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脸上看不出半点阶下囚的狼狈,反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胡所,我为什么要跑?”
“钟副所长请我来配合调查,这是我的荣幸。配合警察同志办案,不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吗?”
胡兵阳眼角抽搐了一下,盯着张诚那张嬉皮笑脸的脸,恨得牙痒痒。
“你少在这儿跟我油腔滑调!”
“你的案子,是赵大明递交的,就算要查,也轮不到我们解放路派出所!赶紧给我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张诚却四平八稳地坐在审讯椅上,一动不动。
“那可不行。”
他笑道:“我是钟副所长亲自请来的,要走,也得他亲自送我走。”
“张诚,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可你要是得寸进尺,我照样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张诚只是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靠!”
胡兵阳看着他这副滚刀肉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憋过去。
“你他妈就是块狗皮膏药!”
他怒骂一句,猛地转身朝外走去。
“你给老子等着,我去找钟特!”
然而,他刚冲出审讯室,守在门口的民警就一脸为难地报告:“胡所,钟副所把人关进来就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个混蛋!”
胡兵阳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要是让新官上任的赵大明知道,张诚被自己的人扣在了所里……那三把火,第一把就得烧到他胡兵阳的头上!
“去!把他给我找回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回来!”
“是,胡所!”
……
与此同时,兰江宾馆,308房间。
钟特正襟危坐,姿态恭敬得像个小学生,看着床上那位半躺着、神情慵懒的青年。
钟耀党。
“耀党哥,人已经抓回派出所了。”
钟特小心翼翼地开口:“接下来……您看该怎么办?”
钟耀党皱了皱眉,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钟特。
他很想问问对方,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
这种事,也需要来问我?
难道你不知道,像我们这种人,从来只负责开口,不负责动脑子吗?
“这种小事,还要我教你?”
钟耀党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烦躁。
钟特嘴角微微抽搐,苦笑道:“耀党哥,这毕竟是条人命,我……我不敢擅自做主。”
“废物。”
钟耀党冷冷吐出两个字,眼神里的轻蔑像刀子一样。
“钟特,我真怀疑你这脑子是怎么当上副所长的。这点破事都办不明白,你怎么不去死?”
“咳咳!”钟特被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钟耀党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稀稀拉拉的街道,抱怨道:“都说这破地方要大发展,我看连个像样的娱乐场所都没有,无聊透顶!”
“这里的人都是猪吗?吃了睡,睡醒了吃,一点精神追求都没有?”
他真的很想立刻离开。
但一想到黎援朝那张苦瓜脸,他又强行按下了离开的冲动。
帮兄弟扫清障碍,总不能半途而废。
“耀党哥……”
“闭嘴!”
钟耀党猛地回头,眼神烦躁得像是要杀人。
“钟特,我最后跟你说一遍。”
“把那个叫张诚的,给我弄死。用什么办法我不管,出了任何问题,我来担。”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这下,你听懂了吗?”
钟特猛地站起身,重重点头:“耀党哥,有您这句话,就够了!我现在就回所里,明天早上,您肯定能听到好消息。”
“这还像句人话。”
钟耀党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有我给你撑腰,在阜宁这块地,你可以为所欲为。”
“是!”
钟特转身,就在他手摸到门把的时候,钟耀党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对了,给我找两个干净点的姑娘过来。”
钟特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好。”
走出房间,关上门,隔绝了那个二世祖的世界。
钟特朝着光洁的地毯,无声地吐了一口唾沫,眼底深处,是压抑不住的讥讽与冰冷。
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他钟特眼界是不高,但不代表他蠢。
钟耀党要的,不过是一条会咬人、又听话的狗而已。
至于张诚……那也不是什么善茬。
“都把我当没卵子的蠢货是吧?”
钟特在心中冷笑。
“哼哼,那咱们就走着瞧!”
他没有回派出所,而是骑着摩托车,轻车熟路地去了趟火车站。
随便找了两个看上去还算齐整的站街女,一人甩了五块钱,让她们去换身干净衣服,叮嘱了几句,便把宾馆地址告诉了她们。
至于钟耀党会不会满意?
关他屁事。
你不是嫌阜宁县是破地方吗?
那就在这破地方,玩玩破鞋,也算相得益彰。
……
当钟特再次回到派出所时,天色已经擦黑。
“钟所,胡所一直在找您,在值班室等您呢!”
“知道了。”
钟特把车钥匙揣进兜里,径直走向值班室。
“钟特!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见他进来,胡兵阳猛地站起,一双眼睛喷着火。
钟特却一脸平静,甚至还笑了笑。
“胡所,瞧您这话说的。张诚在保外就医,可他现在活蹦乱跳,比我都健康。我请他回来配合调查,违反哪条规定了?”
“你!”胡兵阳被他顶得哑口无言,指着他怒道:“你少跟我装糊涂!趁赵大明还不知道,赶紧把人给我送走!”
“赵大明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钟特轻笑一声,不再理会暴跳如雷的胡兵阳,转身走向审讯室。
身后传来胡兵阳气急败坏的骂声:“特娘的,一个个都要造反了是吧?你牛叉,你背靠着柳书记……”
钟特恍若未闻,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推开审讯室的门。
张诚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正笑呵呵地看着他,仿佛等候多时。
钟特反手关上门,靠在门上,开门见山。
“我刚见过钟耀党了。”
“不得不说,他自负到了极点,在他眼里,我们这种人,跟地上的蚂蚁没什么区别。”
张诚笑了。
“他有自负的本钱。”
“你要是有他那样的爹,你也可以这么自负。”
钟特沉默片刻,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张诚。
“说吧,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张诚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变得深邃如夜。
他看着钟特,一字一顿,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又重如千钧。
“很简单。”
“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