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青龙大街,“西域殊香”铺。
李敬业喉头一甜,强行咽下那口涌上的血,只差一步。
“头儿……”
一名皇城司的校尉从后院跑进来,脸色惨白。
“地道。”
“刚挖开的,通往外面的暗渠。”
“搜!”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给我把这里每一块地砖都撬开,每一寸墙壁都敲碎!”
“就算是一只耗子,也给我把它的骨头渣子找出来!”
“是!”
皇城司的密探们,动作冰冷而高效,像一群沉默的猎犬。
撬棍、锤子、横刀,瞬间将这间雅致的香料铺变成一片狼藉。
木屑飞溅,瓷器碎裂。
崔明琅就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
她缓缓走过去,蹲下身,用一根发簪,轻轻拨开灰烬。
大部分纸张已经化为齑粉,只有几片烧得不那么彻底的残页,蜷曲着,边缘焦黑。
李敬业走过来,眼神猩红。
“有什么发现?”
崔明琅没有回答。
她用簪子尖,小心翼翼挑起一片最大的残页。
上面有几个残缺的字迹,是用一种特殊的墨写成,混了金粉,即便在火烧后,依旧能辨认出淡淡的痕迹。
“……河东……氏……”
“太原……王……”
李敬业的瞳孔骤然收缩。
河东裴氏。
太原王氏。
这些是盘踞北方,根深蒂固的千年世族。
是关陇集团之后,大唐天下最显赫的门阀。
“他们……也牵扯进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
崔明琅又挑起另一片更小的残片。
“龙脉”。
旁边还有两个字,几乎难以辨认。
“星象”。
“头儿,你看这个!”
李敬业接过,翻开,账簿记录的不是香料,而是一些奇怪的条目。
“庚子年,白马津,取土三千石。”
“辛丑年,邙山北,购金丝楠木百根。”
“壬寅年,洛水畔,献祭……牲……”
她的记忆,被唤醒了。在崔氏最隐秘的那间书库,在一份被列为禁忌的古老札记里。
她见过这个符号。
洛阳,城南,隋代废弃粮仓,地下通道。
裴元澈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
火光只能照亮身前三尺的范围,更远的地方,是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重黑暗。
脚下是湿滑的石阶,不知通向何处,通道两侧的石壁上,渗出冰冷的水珠。
滴答,滴答……
狄仁杰跟在他身后,手里拄着一根木杖,步履却很稳。
墙壁的石块巨大,衔接紧密,是皇家工程的手笔。但风格,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拙和诡异。
不属于隋,更不属于唐。
“狄公,你看。”
裴元澈停下脚步,火把向上举。
前方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些刻痕。
狄仁杰走上前,伸出干瘦的手指,轻轻抚摸那些痕迹。
他的指尖,能感受到刻痕的深度和边缘的磨损。
很古老了。这些不是文字,是一种符号,一种图案。
线条扭曲,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复杂的图形。
这个符号,狄仁杰在北邙山那座诡异地宫的壁画上,见过类似的。
但眼前的这个,更加古朴,更加原始,也更加……邪异。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名不良人低声咒骂,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狄仁杰没有说话。
他闭上眼,北邙山的地宫,洛阳城的水脉图,眼前的古老符号。
三者,在他的脑海中,缓缓重合。
他们还发现了一些人为活动的痕迹以及一些未来得及运走的石料。
显然,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活动。
“他们在这里修缮和加固。”
裴元澈做出判断。
狄仁杰的目光,却被洞窟中央地面上的一个巨大凹槽吸引。
那个凹槽的形状……
它的位置,它的形状,都和他在那本《地方志异闻录》中看到的一种古代祭祀法阵,惊人地相似。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裴元澈也走了过来,满脸困惑。
狄仁杰缓缓站起身,环顾这个巨大的地下洞窟。
“他们在……唤醒一些东西。”
神都,紫微宫,朝堂之上。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皇城司在长安的发现,通过最紧急的渠道,已经摆在了几位宰相和重臣的案头。
“河东裴氏?”
“太原王氏?”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手都在抖。
“这……这怎么可能?这都是我大唐的肱股之臣,百年望族啊!”
“此事必有蹊跷!定是前隋余孽的构陷之词!”
另一名官员立刻出列附和。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
被隐晦提及的几个家族的官员,脸色煞白,站在那里,如坐针毡。
他们纷纷出列,跪地,声泪俱下地为家族自辩。
更多的人,则是在冷眼旁观。
龙椅之上,武后凤目低垂,看不出喜怒。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这些她最熟悉不过的臣子们,如何辩解,如何攻讦,如何撇清关系。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此事,朕已知晓。”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但朕,也不会仅凭几片烧焦的纸,就定百年世族的罪。”
“命御史台,暗中详查。”
“在有确凿证据之前,谁也不许多言。更不许借机攻伐,构陷忠良。”
“违者,严惩不贷。”
“退朝。”
长安,皇城司据点。
李敬业将那几片从火盆里抢救出来的残页,摆在崔明琅面前。
“这些,你可认得?”
崔明琅的目光,落在那片画着符号的残页上。
“认得。”
“在我崔氏的一本禁书札记中,见过。”
“这是何意?”
“这是一种方术的盟誓徽记。”
“一种……极为古老和邪恶的方术。”
她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
“借运续命。”
李敬业的大脑,嗡的一声。
“借运……续命?”
“不错。”崔明琅的声音没有起伏,“札记中记载,上古之时,有方士能窃取国祚龙脉,转换星辰之位,为将死之人,延续命数。甚至,为将亡之国,借来气运。”
“但这种逆天之术,需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
“代价是什么?”
李敬业追问。
崔明琅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
“代价,是祭品。”
“以万民之魂,以城池之运,为祭品。”
“他们要的……不是复国……”他喃喃自语。
“他们要的,是献祭……”
崔明琅缓缓点头。
“复国,只是一个幌子。”
“或者说,复国,只是完成这场巨大祭祀之后,一个微不足道的……赠品。”
“而河东裴氏,太原王氏这些北方大族……”
崔明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们或许以为自己是执棋人。”
“殊不知,从他们与那些隋朝的余孽,与那些西域的方士,签下这份盟誓开始……”
“他们,也早已是棋盘上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