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铁,赤红。
上面缭绕的白烟,带着一股灼热的铁腥气,扑面而来。
林琛靠在冰冷的墙上,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的寒毛,因为那股逼近的热浪而根根倒竖。
疼?他笑了,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老金面无表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他抓着烙铁的手。
“滋啦——”
赤红的金属,狠狠地按在了林琛左肩的伤口上。
皮肉瞬间焦黑,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在密闭的屋子里炸开。
林琛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吼,脖颈上,手臂上,每一寸皮肤下的青筋都狰狞地暴起。
神经被灼断的剧痛,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没有喊出声。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被咬破,满口都是铁锈味。
老金抬起烙铁,看了一眼那被烧得卷曲焦黑的伤口,血,止住了。
他点点头,对这疯狗的忍耐力还算满意,转身将烙铁重新插进炭火盆里。
“下一个,肋下。”
老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准备处理那道最致命的伤口。
“等……”
林琛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老金动作一顿,回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怎么,怕了?”
“那地方……不能用烙的。”林琛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花。
老金的眉毛拧了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小子,在这京城地底下,我鬼手老金治过的人,比你见过的死人还多。你现在要教我怎么动刀子?”
“那道口子太深,”林琛强撑着一口气,让自己说得更清楚一些,“你若是烙了表皮,里面的血脉破了,只会血流不止,灌满胸腔……到时候,神仙也救不回我。”
这话,不是一个皇城司指挥使该懂的。
这是上辈子的知识,是他穿着白大褂,站在解剖台前,用手术刀一寸寸验证过的真理。
老金的动作,停住了。
他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重新审视着地上这个半死不活的血人。
“你懂医?”
“不懂。”林琛摇了摇头,“我只懂怎么杀人,也懂……人怎么死。”
他上辈子剖过的尸体,太多了。
多到他闭着眼睛,都能在脑子里画出每一根血管,每一束神经的走向。
“那处伤口,要清创,把里面的烂肉和污泥……都刮出来。”
“然后,用羊肠线,从里到外,一层一层缝起来。”
“针脚要密,不然会漏气。”
林琛断断续续地说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声音越来越虚弱。
这些词,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太过陌生。
“清创?”
“缝合?”
老金咀嚼着这两个词,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行医几十年,救的人,害的人,不计其数。
靠的就是一手祖传的本事,快、准、狠。
何曾听过这些闻所未闻的门道。
“你这疯狗,从哪听来的胡言乱语?”
“信我,就能活。”林琛的视线开始模糊,“不信……你就等着给我收尸,皇城司的赏金,你也一文钱拿不到。”
老金沉默了。
他盯着林琛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又看了看林琛那双在昏沉中,依旧透着一股执拗的眼睛。
最终,他扔掉了手里的烙铁,从布包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巧弯刀和一根带着弯针的羊肠线。
“小子,要是治死了你,可别怪我。”
他蹲下身,不再犹豫。
刀锋,探入了伤口。
刮骨疗毒,莫过于此。
利刃在血肉中刮动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林琛的耳朵里。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被一片片剥离,每一次刮动,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他的灵魂。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进了掌心。
他不能晕过去,他必须保持清醒。
“再……往下一点……”他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有碎石……”
老金的手一僵,他用刀尖轻轻一挑,果然从血肉模糊的深处,挑出了一粒米粒大小的石子。
老金抬起头,看了一眼林琛,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镇定,更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匠人,在指挥着学徒,修补一件珍贵的器物。
而那件器物,就是他自己的身体。
接下来的过程,诡异而安静。
一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血人。
一个蹲在旁边,满手鲜血的郎中。
一个在指挥,一个在执行。
“第三根肋骨的下缘……那里有个口子,要缝三针。”
“线……拉紧。”
“对……就是这样……”
老金的额头上,也见了汗。
他感觉自己不像在救人,更像是在完成一件他从未接触过的,无比精密的活计。
这疯狗的身体内部,仿佛在他脑子里,是一张透明的图纸。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打结,剪断。
老金长出了一口气,用布巾擦了擦手上的血。
“你这疯狗……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处理过无数的伤,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林琛没有回答,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只是将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艰难地抬了起来。
“还有……这里。”
老金低头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那只手,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
皮肉翻卷,指骨断裂,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肤,混着黑色的淤血,看上去可怖至极。
“这手,废了。”老金断言道,“只能整个给你烙上,保住一条胳膊。”
“不。”
林琛的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
“这只手……我还有用。”
他要用这只手,去掀开那张盖在朝堂上的,巨大的黑幕。
他要用这只手,抓住李文远的脖子,问他背后到底是谁。
他要用这只手,拿着证据,站到狄公的面前。
“把骨头……给我接上。”
“接骨?”老金瞪大了眼睛,“疯了!你这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
“你来。”林琛盯着他,“我告诉你怎么做。”
“你听我指挥。”
老金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这个已经油尽灯枯,却依旧发号施令的男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这已经不是疯狗了,这是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不折不扣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