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离火石丹炉散发出的，足以扭曲视线的灼浪。
另一边是青姨怀中玄冰玉盒透出的，深入骨髓的阴寒。
冷与热，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对峙，却都敌不过那道端坐于石凳上的身影所带来的无形压力。
青姨抱着玉盒，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她感觉自己不是站在春风楼最机密的炼丹室，而是站在悬崖边上，而这位夫人，就是决定她是否坠落深渊的那阵风。
林琛却像是没有感受到这份凝固的气氛。
他走到一排药架前，背对着那美妇人，开始挑选药材。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拿起一味药，都会在指尖捻一捻，或是凑到鼻尖轻嗅。
“龙血藤，取三钱。”
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青姨一个激灵，慌忙应道：“是……是！”
她手忙脚乱地将玉盒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石台上，快步走到药秤边，可那双拿惯了刀枪的手，此刻去拿小小的秤杆，却抖得厉害，几次都对不准刻度。
“手别抖。”
林琛没有回头。
“秤歪了，药就错了。药错了，丹就废了。丹废了，人就没了。”
他每说一句，青姨的肩膀就垮一分。
最后那句“人就没了”，让她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了心神。
这一次，秤杆稳了。
三钱龙血藤，分毫不差。
“紫河车，一钱。”
“火灵芝，整株。”
“赤阳花，九朵。”
林琛的指令一道接着一道，清晰而简练。
青姨在他的指挥下，从最初的慌乱，渐渐变得机械而精准。
她不敢去想那位夫人，不敢去看那座丹炉，她把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林琛的声音和手中的药材上。
仿佛只要听他的，就能活下去。
美妇人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着林琛有条不紊地将一味味至阳至刚的药材投入炉中。
那座刚刚吞噬了无数阴寒药材的离火石丹炉，在这些新药材加入的瞬间，炉火猛地向内一缩，随即爆发出更加旺盛的赤红色光焰。
炉壁上的纹路，一明一暗，呼吸一般。
“赤阳花性烈，遇火则燃。”
“你一次投下九朵，就不怕药力过猛，直接炸炉吗？”
青姨的心猛地揪紧，秤药的手又开始发抖。
林琛头也不回。
“炼‘寂丹’时，此炉阴气过盛，已伤炉体根本。若不用九朵赤阳花的烈性把它‘炸’回来，这炉火，就只剩一口虚气，根本撑不到‘生丹’成型。”
他顿了顿，将最后一味辅药投入炉中。
“夫人既然知道赤阳花的药性，想必也该明白，欲使其生，必先置之死地。炉，也是一个道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还暗暗把美妇人捧了一下。
美妇人那双保养极好的秀眉微微挑起，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没有再说话。
可她越是这样，青姨心里就越是发毛。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所有药材入炉，林琛终于转过身。
他走到丹炉前，双手平伸，虚按在丹炉两侧。
“青姨，助我。”
青姨立刻上前，站在林琛对面，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掌虚按在丹炉的另一侧。
“内力随我走，不要抵抗，不要揣测，我快你快，我慢你慢。”
林琛叮嘱道。
“我……我明白。”
“起！”
林琛低喝一声，一股雄浑的内力从他掌心涌出，灌入离火石丹炉之中。
与之前炼制“寂丹”时那阴柔诡秘的内力不同，这一次，他的内力霸道、灼热，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轰！”
丹炉发出一声巨响，炉火冲天而起，在炉内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青姨不敢怠慢，立刻将自己的内力毫无保留地送了出去。
两股内力在炉内交汇，却并未融合，而是在林琛的精妙控制下，一左一右，形成两股推力，驱动着那个火焰漩涡疯狂旋转。
“滋滋啦啦——”
炉内的药材在高温和旋转的离心力下，被迅速炼化成最精纯的药液。
石室内的温度，节节攀升。
青姨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内力的巨大消耗让她脸色发白。
可对面的林琛，却依旧面色如常，仿佛他输出的不是内力，而是取之不尽的江河之水。
美妇人看着这一幕，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不是在用蛮力催动炉火，而是在“引导”，在“梳理”，用最省力的方式，达到最完美的效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炉内的火焰漩涡，从最初的赤红色，渐渐变成了耀眼的金黄色。
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奇异的生命气息，从丹炉的缝隙中逸散出来。
只是闻上一口，就让人精神百倍，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要成了！”
青姨心中一喜。
“守住心神！”
“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话音刚落，炉内的金色火焰漩涡猛地收缩，所有的光和热都向着中心那一点塌陷而去。
丹炉的嗡鸣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就是现在！”
林琛双掌猛地向前一推！
青姨也下意识地跟着他做出同样的动作！
两股内力汇成的最后一击，重重地轰击在炉壁之上。
“铛——”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巨响！
炉盖冲天而起，一道金光从炉口喷薄而出，直冲石室顶部！
那金光之中，裹着一颗鸽蛋大小的丹丸。
丹丸通体赤金，表面流淌着奇异的纹路。
它甫一出现，整个石室都被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生丹！”
青姨失声惊呼，就在这时，一直端坐不动的美妇人，忽然动了。
她的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青姨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花。
那颗刚刚出炉，光芒万丈的“生丹”，没有飞向林琛，也没有飞向青姨，而是不偏不倚地，落入了那只凭空出现，纤细白皙的手中。
美妇人摊开手掌，静静地看着那颗在她掌心滴溜溜旋转，散发着无穷热量和生机的赤金丹丸。
她的脸上，露出了混杂着震撼与激动的神情。
“好……好一个‘向死而生’……”
她抬起头，看向林琛。
“丹，你炼成了。”
“现在，本夫人给你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机会。”
她将那颗滚烫的“生丹”握在掌心，缓步走到林琛面前，另一只手，从青姨之前放下的石台上，拿起了那个装着“寂丹”的玄冰玉盒。
一冷一热，两颗生死截然相反的丹药，被她一手一个，托在林琛的面前。
“你来选。”
美妇人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哪颗先，哪颗后。”
“用你的手，亲自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