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最后一句唱罢,哑琴翁再也支撑不住,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如同血雾般洒落在古琴之上!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抱着那把被血染红的“遗音”古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高台冰冷的木板上。
琴音,戛然而止。
高台上下,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道无名巨碑上,“剑痕”散发的灰白光芒尚未完全消散,如同冷却的余烬,无声地诉说着万载之前的惨烈与牺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灵魂被彻底洗礼后的虚脱感。
人们呆立着,仿佛还未从刚才那场席卷灵魂的风暴中回过神来。脸上残留着震撼、恐惧、悲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那消逝在时光长河中的身影的深切敬畏。几个村落长老最先反应过来,惊呼着冲上高台,手忙脚乱地扶起气若游丝的哑琴翁。
“哑琴翁!前辈!”
“快!丹药!续命的丹药!”
“天啊……他这是……用命在唱啊……”
哑琴翁被搀扶起来,灰败的脸上却奇异地浮现出一丝近乎解脱的平静。他失明的眼睛依旧“望”着镇界山的方向,染血的嘴唇微微翕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几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火……未……熄……歌……当……续……”
镇界山脚,无名碑落成大典带来的喧嚣与悲怆,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人群带着满心的震撼与疲惫,陆续散去,回到各自重建的家园。巨大的灰白碑石沉默地矗立在空地上,那道凌厉的“剑痕”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散发着亘古的苍凉。
距离巨碑不远,一处背风的残破石垣下,几个村落里的孩童正嬉闹着。他们身上的粗布衣服打着补丁,小脸上沾着泥土,尚未完全理解白日里那场撼动心魂的琴音与传说所承载的重量,只是本能地被大人肃穆的气氛感染,此刻才敢放松下来,玩着最幼稚的游戏。
“石头!剪刀!布!”
“哈哈,二牛你又输了!快学小狗叫!”
“汪汪!汪汪!有什么了不起!再来!”
嬉笑声在空旷的山脚下显得有些单薄。一个约莫七八岁,身形比其他孩子更瘦小些的男孩,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叫陆离,是村尾陆老爹捡来的孤儿。他没有参与同伴的嬉闹,只是抱着膝盖坐在一块冰凉的大石头上,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那座高耸入云、沉默得令人心悸的灰白山体——镇界山。
白日里哑琴翁那泣血的琴音和嘶吼,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小小的灵魂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那些破碎的画面——血雨、面具、龙影、燃烧的剑光、贯穿天地的光芒——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带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与莫名亲近的悸动。
“喂,小离!发什么呆呢!”一个稍大点的孩子跑过来,推了他一把,“快过来玩啊!看那破石头山有什么意思?又不能吃!”
陆离被推得晃了一下,却没动,依旧望着镇界山,小声嘟囔:“不是破石头……山里面有东西……”
“东西?”大孩子嗤笑一声,“除了石头还能有什么?难不成是哑琴翁唱的那个无名者?早就变成灰啦!”他学着大人的口吻,夸张地挥着手,“‘以身化道’!懂不懂?就是连渣都不剩了!哈哈哈!”
其他孩子也跟着哄笑起来。
陆离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只是倔强地扭过头,更专注地盯着那灰白的山体。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执着在他心底蔓延。他总觉得,那座山在“看”着他。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很微弱,很温暖,像冬夜里即将熄灭的一点火星。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风打着旋儿,贴着地面吹过石垣,卷起几片枯叶。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冰冷滑腻的低语,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潜行:
“呵呵呵……渣滓……灰烬……说得对……”
“弑天者……多么可笑的名号……”
“挣扎万载……终成一座……无用的坟……”
这低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嘲讽和怨毒,直接钻入陆离的耳中,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他惊恐地抬起头四下张望,却只看到同伴们依旧在嬉笑打闹,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围空无一人。
幻觉?陆离的小脸有些发白。
“喂,小离!你看那边!”另一个孩子忽然指着无名碑的方向叫道,“那个怪老头!他又去摸那块大石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