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的柴油发动机在盘山公路上突突作响,陈洪泉裹紧满是泥污的冲锋衣,铜镜在怀中散发着不正常的温度。开车的藏族老人自称多吉,是无灯村邻寨的牧羊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
\"七个守井老人都是当年活下来的。\"多吉的声音混在引擎声里,\"前天夜里,寨子里的狗叫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早上,井台上只剩下七双鞋,鞋尖都朝着井口。\"
陈洪泉摩挲着铜镜边缘的八卦纹路:\"您知道马爷现在在哪吗?\"
拖拉机猛地颠簸了一下。多吉握方向盘的手暴起青筋:\"马吉才?他半个月前就进山了,说是要给无灯村做最后的法事。\"老人突然压低声音,\"但我表侄看见他往尸陀林方向去了,带着七个裹白布的东西。\"
正午时分,拖拉机停在废弃的检查站。多吉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从这儿往北走五里就是无灯村。记住,如果看见井水变黑,马上用这个抹眼皮。\"他递给陈洪泉一个小铜盒,里面是散发着腥味的红色膏体。
通往无灯村的小路长满荒草。陈洪泉走得很慢,不时查看铜镜——镜中的尸道越来越清晰,干尸们已经聚集在某个类似祭坛的地方。最诡异的是,他在尸群中看到了七个穿藏袍的新鲜尸体,正是那些失踪的守井老人。
村口的石牌坊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陈洪泉刚踏进村子,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机关被触发了。所有房屋的门窗依然紧闭,但门缝里塞着的黄符全都变成了焦黑色。
古井边的情景令人毛骨悚然:七双藏靴整齐地排成半圆,每双鞋里都盛着黏稠的黑水。井台上的血迹组成一个复杂的符文,与铜镜背面的图案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井绳绷得笔直,似乎下面吊着极重的东西。
陈洪泉小心地靠近井口,铜镜突然变得滚烫。镜面映出的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井下二十米处的景象——七个老人呈放射状悬浮在黑水中,他们的手臂相互纠缠,组成一个人肉锁链,正死死拽着井底某个正在上浮的庞然大物。
\"你终于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祠堂方向传来。陈洪泉猛地转身,猎刀不知何时回到了腰间。马爷站在祠堂台阶上,穿着崭新的藏袍,左手捧着一个头骨制成的碗,碗里盛着暗红色的液体。他的面容比在木屋时年轻了至少二十岁,只有眼睛还是浑浊的黄色。
\"三十年了,我每天都要往井里倒一碗血。\"马爷缓步走下台阶,\"就为了等一个像你这样的'通灵者'。\"他的目光落在铜镜上,露出贪婪的神色,\"格桑那个老瞎子果然把它给了你。\"
陈洪泉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井台:\"你故意引我去地下暗河。\"
\"刀文东那个叛徒坏了好事。\"马爷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他本该在井里当第八个锚,却把你带去了尸道入口。\"他举起骨碗,碗中液体泛起涟漪,\"不过没关系,现在七个守井人已经就位,只差最后一步。\"
铜镜在陈洪泉手中剧烈震动,镜面突然浮现出格桑喇嘛的脸。老喇嘛独眼流血,嘴唇开合说着什么。陈洪泉刚要把镜子举到耳边,马爷突然暴起,骨碗中的液体泼洒而出!
血雨落在井台上,那些焦黑的符咒瞬间燃烧起来。井绳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紧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巨响。整个地面开始震动,古井中传出闷雷般的回响。
马爷狂笑着扯开藏袍,露出胸口诡异的纹身——那是个倒立的三眼佛像,第三只眼的位置正好是他的心口:\"尸陀林主就要苏醒了!你将成为新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猎刀贯穿了他的喉咙,刀尖从颈后透出。陈洪泉自己都没意识到何时出的手,只觉得腕骨一阵刺痛——铜镜边缘的八卦纹路不知何时已经嵌入他的皮肉,正吸食着鲜血发出微光。
马爷跪倒在地,双手抓着喉咙的刀柄,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的伤口没有流血,反而涌出黑色的絮状物。那些黑絮在空中扭动着,逐渐组成一个模糊的三眼人形。
铜镜突然脱手飞出,悬停在井口上方。镜面射出一道金光,正中那个三眼黑影。两者相撞的瞬间,整个村子响起无数惨叫声,仿佛三十年来所有死在这里的亡魂同时哀嚎。
陈洪泉扑向铜镜,却在指尖触及镜框的刹那被一股巨力掀翻。他滚到祠堂墙根,眼睁睁看着金光与黑影在井口上方缠斗。地面震动越来越剧烈,古井开始喷涌黑水,那些粘稠的液体中夹杂着碎骨和人发。
多吉给的铜盒从口袋滑出。陈洪泉想起老人的话,赶紧挖出红膏抹在眼皮上。火辣辣的刺痛过后,他再睁眼时看到了可怖的景象——整个无灯村的地下已经变成了空心,无数干尸正在岩壁上攀爬,而最深处有个三只眼睛的巨人正在缓慢起身。
铜镜的金光突然暴涨,镜面浮现出莲花生大士的法相。与此同时,井底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七个守井老人的尸体被抛上高空,又重重摔在井台周围。他们的眼睛同时睁开,里面没有瞳孔,只有蠕动的黑虫。
马爷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他胸口的倒立佛像纹身渗出黑血,第三只眼的位置裂开一道口子,里面钻出条长满倒刺的舌头,直奔陈洪泉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猎刀从马爷喉咙自动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斩断那条舌头。黑血喷溅在祠堂墙上,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陈洪泉这才发现,刀柄上不知何时缠着一根人骨念珠——是格桑喇嘛那串断掉的念珠!
铜镜的金光与井中涌出的黑气在半空形成僵持。陈洪泉捡起猎刀,发现刀身浮现出藏文咒语。他福至心灵地举起刀,对准铜镜背面猛地一劈。
\"铛\"的一声金属脆响,铜镜应声碎裂。无数金光如利箭般射向井底,地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整个古井开始坍塌,那些攀爬在岩壁上的干尸纷纷坠落。
马爷的尸体突然弹起,扑向最后一块尚未落地的镜片。陈洪泉抢先一步抓住镜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掌,鲜血瞬间被吸收。镜片上浮现出最后一段影像:格桑喇嘛盘坐在黑暗里,身前摆着人皮鼓,而老刀和那些祭品的亡魂正环绕着他诵经。
\"用......镜片......照......\"格桑喇嘛的声音直接从镜片传入脑海,\"照......井......\"
陈洪泉冲向正在塌陷的井口,举起染血的镜片。阳光透过镜片聚焦成一点金光,笔直射入井底黑暗的最深处。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然后是一连串玻璃破碎般的脆响。井壁上的干尸同时化为齑粉,地底传来巨人倒下的轰鸣。马爷的尸体疯狂抽搐着,胸口的三眼纹身开始自燃。
当最后一缕黑气消散时,铜镜碎片突然全部浮空,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形。镜面闪过无数画面:老刀在尸道中超度亡魂,周雯在医院醒来,格桑喇嘛的独眼重见光明......最后定格在陈洪泉自己的脸上——他的瞳孔深处,有个小小的金色卍字一闪而逝。
夕阳西下时,陈洪泉拖着伤腿离开无灯村。背后的古井已经完全坍塌,七个守井老人的尸体不知何时变成了打坐的姿势,面容安详地围坐在废墟周围。
他走出很远才敢回头。暮色中的无灯村安静得像幅水墨画,只有祠堂屋顶上一只三眼乌鸦正歪头看着他,片刻后振翅飞向了昆仑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