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座死寂。
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治好旧伤?
让功勋之疤化为光洁无瑕的肌肤?
这怎么可能!
慧贵妃眼中的怒火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荒谬和审视。
她身为将门之女,征战沙场,这道疤是为护驾所留,是天大的荣耀。
可她终究是个女人,哪个女人不爱美?
这些年,她遍寻名医,宫中御医更是想尽了办法,都断言此疤深入筋骨,药石无医。
竟敢在此等情形下口出狂言?
“你在耍本宫?”
慧贵妃的声音冷得像冰碴,每一个字都透着杀意。
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这更像是这个罪妇为了活命,而使出的垂死挣扎。
御座之上,皇帝的脸色也并未好转,威严的目光落在慕悠漓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张氏和柳如意的心刚刚落回肚子里,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鄙夷。治好贵妃的疤?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小贱人,死到临头了还要胡言乱语!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慕悠漓的缓兵之计,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时,一道清越沉稳的男声响了起来。
“娘娘,皇上。”
唐洵隐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到了慕悠漓身侧,与她并肩而跪。他身姿挺拔,面容平静,仿佛刚才那足以让整个唐家覆灭的危机,不过是清风拂面。
“臣,愿以唐氏一族上下百口的身家性命为保。”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清晰地传入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若内子一月之内,不能为娘娘除去旧疤,恢复如初,唐家满门,甘愿领罪,绝无怨言。”
满座哗然!
疯了!唐家的这个旁支庶子是疯了吗?
为了一个女人,竟敢拿整个家族的性命做赌注!
张氏的脸瞬间白了,她万万没想到唐洵隐会站出来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浑身发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尖声叫道:“娘娘!此事与我们唐家二房、三房无关啊!这都是他们自作主张!是这个慕悠漓妖言惑众,洵隐他也是一时糊涂……”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洵隐一道冰冷的眼神给制止了。
那眼神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看得张氏心头发毛,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洵隐甚至没有回头,声音淡漠,“我唐家,何时分过彼此?”
一句话,让张氏如坠冰窟。柳如意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也彻底僵住了。
她们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平日里在唐家不显山不露水、被她们视为无用书生的唐洵隐,似乎有着她们从未了解过的、令人胆寒的一面。
大殿之上,皇帝的目光在唐洵隐和慕悠悠身上逡巡,最终落在了慧贵妃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他深知爱妃心中对那道疤的在意。那是她的荣耀,也是她心底最深的遗憾。
沉默半晌,帝王金口玉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好。”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朕,就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若贵妃的伤疤完好如初,朕重重有赏。若你只是信口开河,欺君罔上。”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那便不只是廷杖八十那么简单了。唐氏满门,一体同罪!”
“谢皇上隆恩!谢贵妃娘娘恩典!”慕悠漓和唐洵隐齐齐叩首。
风波,暂时平息了。
宫宴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热烈,众人心中各怀心思,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唐家席位,像是看着两个已经踏入鬼门关的将死之人。
慧贵妃在皇帝的安抚下重新落座,但显然已无半点兴致。她挥了挥手,对身边的贴身宫女道:“带唐氏去偏殿。”
“是。”
慕悠漓在宫女的引领下,跟着慧贵妃离开了昭阳殿,走向一旁的偏殿。
唐洵隐重新坐回席位,端起酒杯,面色沉静地呷了一口,仿佛刚才那个用全族性命做赌注的人不是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节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偏殿内,熏香袅袅。
慧贵妃遣退了所有下人,殿中只剩下她和慕悠漓两人。
她褪去那身华美的宫装,只着一件柔软的寝衣,缓缓转过身去。
那道疤,从她的右边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后腰,狰狞地盘踞在她原本光洁细腻的肌肤上。
陈年的伤口早已愈合,却留下了深浅不一、凹凸不平的痕迹,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这就是本宫的伤,你看吧。”慧贵妃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股认命般的疲惫。
慕悠漓走上前,此刻的她,眼中没有了卑微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医者的专注与沉静。
她的手指轻轻地、试探性地碰触上那道疤痕的边缘。
“娘娘,此伤虽深,但当时处理得当,并未伤及根本。
只是皮肉撕裂过甚,愈合时血气不畅,筋络粘连,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疤痕。”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笃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慧贵妃从铜镜中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番说辞,比那些御医说的“气血凝滞”要清晰透彻得多。
“你有办法?”
“有。”
慕悠漓颔首,“臣妇需要几味药材,研磨成膏,每日为娘娘涂抹。再辅以金针渡穴,活络气血,刺激肌理再生。一月为期,可保娘娘此处的肌肤光洁如新,不留分毫痕迹。”
“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说。”
慧贵妃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慕悠漓报出了一连串药名,其中有几味极为罕见,连宫中御药房都未必常备。
慧贵妃听完,却只是点了点头,立刻命人去取。皇家的能量,远非寻常人所能想象。
很快,药材便被悉数送来。
慕悠漓当着慧贵妃的面,有条不紊地将药材处理、捣碎、按特定顺序混合,最后用文火熬制成一碗墨绿色的药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份从容和熟练,绝不是临时起意能装出来的。
慧贵妃心中的疑虑,又消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