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是尴尬,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
慕悠漓在生气。
唐洵隐知道。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兽,明明担心得要命,却偏要用一身的刺来伪装。
他看着她垂下的眼睫,在昏黄灯光下投下一片纤长的阴影,心里某个地方,悄然塌陷了一块,变得柔软。
就在慕悠漓打好最后一个结,准备直起身时,马车猛地一个急刹,伴随着车夫惊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什么人!竟敢拦我们唐家的马车!”
紧接着,一个尖利而傲慢的声音传来:“奉殿下之命,请车里的唐洵隐唐公子下车一叙!”
祁巫!
慕悠漓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唐洵隐。
唐洵隐的脸色在失血和剧痛之下,早已失了血色,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张纸。他这副模样出去,不等祁巫发难,就等同于不打自招。
“殿下怀疑,方才闯入冷宫的刺客与唐公子有关,还请唐公子配合调查,切莫自误!”外面的人还在叫嚣。
冷宫刺客?
慕悠-漓瞬间明白了。唐洵隐的伤,是在宫里留下的。他冒险,是为了寻找扳倒皇帝或是某个敌人的证据。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不能让他以这副样子下去!
“别动!”慕悠漓低喝一声,不由分说地按住正欲起身的唐洵隐。
她再次背过身,飞快地从手镯空间里取东西。
这次不是伤药,而是一盒胭脂,一盒香粉。这是她之前为了偶尔需要改变容貌,特意备下的,没想到今天竟派上了这种用场。
唐洵隐正疑惑她要做什么,就见慕悠漓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粉扑。
下一秒,那带着香气的粉扑就按在了他的脸上。
唐洵隐:“……”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慕悠漓。
她神情严肃,眉头紧锁,仿佛在做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而不是给他上妆。
“脸色白得像鬼,出去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人家你心虚有鬼吗?”
慕悠漓一边飞快地动作,一边压着嗓子解释,语气又急又快,“闭眼!”
唐洵隐下意识地听从指令。
他能感觉到她又用指腹蘸了些红色的膏体,极轻地在他唇上抹开,最后还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脸颊。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
唐洵隐心里涌上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
他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原来她平日里也喜欢这些胭脂水粉,所以才随身携带。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好笑。
“好了。”慕悠漓收回手,退后一步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原本苍白病弱的贵公子,此刻脸上多了几分健康的红润,唇色也恢复了正常,除了神色依旧清冷,单从气色上看,完全不像个刚受了重伤的人。
“记住,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承认。一口咬定你只是出去吹了风。”慕悠漓飞快地叮嘱。
唐洵隐看着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焦灼,那份怪异的感觉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他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异常:“我知道。”
他理了理被她弄乱的衣襟,将外袍重新系好,遮住腰腹的痕迹,这才掀开车帘,从容地走了下去。
慕悠漓紧随其后。
车外,火把通明。
三皇子祁巫穿着一身暗紫色锦袍,负手而立,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阴冷笑容。
他身后站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禁卫军,将小小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唐公子,别来无恙啊。”祁巫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唐洵隐身上逡巡,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然而,他失望了。
月光下的唐洵隐,身姿挺拔如松,面色虽不算红润,却也绝非伤后该有的苍白。
他神情淡漠,气息平稳,一双黑眸沉静如水,迎着祁巫审视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
“不知殿下深夜拦下臣的马车,所为何事?”
唐洵隐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丝毫虚弱。
祁巫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不对。
线人来报,说闯入冷宫的刺客身手极高,但腰腹中了一刀,虽然逃脱,但必然身受重伤。
而整个宫宴上,中途无故离席许久的,只有唐洵隐一人。
可眼前的唐洵隐,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本殿宫中失窃,丢了些要紧的东西。”
祁巫眯起眼睛,缓缓道,“恰好有侍卫看到一个身形与唐公子极为相似的黑衣人,往冷宫方向去了。不知唐公子方才离席,去了何处?”
这话说得极有技巧,既是盘问,也是栽赃。
唐洵隐仿佛没听出其中的凶险,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哦?殿下是怀疑,臣就是那个刺客?”
他好整以暇地反问,“证据呢?是有人看到臣换上了夜行衣,还是在臣身上搜出了殿下丢失的‘要紧东西’?”
他往前走了一步,气势迫人。
“若是没有证据,仅凭一个身形相似的猜测,就当街拦下朝廷命官的马车,殿下,这恐怕于理不合吧?还是说,在殿下眼中,我大祁的法度,还不如一个侍卫的胡乱猜测来得重要?”
一连串的反问,掷地有声。
祁巫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唐洵隐,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对方坦然自若,甚至带着几分被无故冒犯的薄怒。
难道真的搞错了?
“唐公子说笑了。”
祁巫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本殿也只是事关重大,急于破案,例行询问罢了。既然是误会,那便算了。”
他心中再不甘,也知道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奈何不了一个有官职在身的唐洵隐。
今夜之事,只能暂且作罢。
“来人,让路!”祁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车厢内却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与祁巫对峙时的剑拔弩张,仿佛还凝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