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爻嘴唇蠕动,正准备还嘴,白羽快她一步,摸了摸身后石壁,又指向对面开凿粗糙杂乱的石窟。
“山体裂缝也不是灾后成型,这种规模的手工凿建,应该在末日前夕就已经动工了。
这群人,是早已躲在这里避世的...或者说,是被现代社会抛弃的...”
白羽转过头,望进张爻有些迷茫和挣扎的眼睛里。
“阿爻,你真的忍心,为了那些少之又少的物资。
亲手毁掉别人,艰难开凿,如同奇迹一般的...家园吗?”
白羽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张爻心头,她看着下方那片灯火,愣愣出神。
抢夺敌人的军火库,她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但对这样一群只想避世的平民下手...
张爻嘴唇蠕动,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忘了你自己最痛恨的是什么了吗?”
白羽握住张爻微微发凉的手指,那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让她不可忽视。
“你恨透了那些高踞天宫,视人命如草芥的执棋者,恨他们不把普通人当人看。
如果将来…当你拥有了制定规则,决定他人生死的能力时...
你也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直劈张爻的天灵盖,她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那些被层层算计,被当作工具的愤怒,那些对“两万三”冰冷数字的绝望怒吼,瞬间涌上心头。
张爻眉头皱成疙瘩,像是被刺痛般,带着一种被误解的焦急,几乎是脱口而出。
“咋会呢?!我他妈都恨死那些老瘪犊子了!
我学他们?!我呸!”
她激动地反驳,但白羽的话,无疑戳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不安和坚持。
她可以狠,可以坏,但她内心深处,始终有一条底线,她绝不要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可是…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
张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用逻辑说服白羽,也说服自己。
“这是末世,你死我活的末世!这些人…”
她单手指向下方,狠狠地戳了戳。
“他们不是咱的同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现在放过他们,谁能保证他们将来不会拿起枪,成为射向咱同胞的子弹?!”
张爻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灌注决心,语气变得狠厉起来。
“我要是现在毁了这里。
说不定…咱后方的战友,将来就能因为少了这几个敌人,而多活下来一个!”
张爻承认,她现在心里乱得很,像一团纠缠的麻绳。
她不想变成冷血屠夫,但她更怕因自己一时仁慈,给未来在乎的人带来无法挽回的伤害。
她自始至终,都留有那份最原始的护短私心。
即使对方是平民,但他们的身份标签是敌对势力,何况是北蒙先联合别国动手侵略的。
在张爻朴素的是非观里,先挑事儿的就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个隐患现在不除掉,难道要等它将来壮大,反咬自己一口吗?
不如现在趁其弱小,直接送走,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张爻的眼神在挣扎中,渐渐又凝聚起一丝熟悉的,带着戾气的决绝。
白羽看着她的变化,心中叹息。
她知道,张爻的心其实已经被说动,但常年身处互相掠夺的成长环境,和末世养成的思维定式。
以及那份对“自己人”,近乎偏执的保护欲,让她很难立刻转过这个弯。
“阿爻...毁掉这里,或许能暂时消除一个潜在的威胁。”
白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
“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今天为了可能的威胁,就屠杀一群努力求生的平民...
那和令我们憎恨的,肆意发动侵略,大肆屠杀我国平民的东瀛鬼子们,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白羽掰正张爻躲避的脑瓜子,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力量的强大,不应该只体现在毁灭上。
更应该体现在…如何制定新的规则,如何守护值得守护的东西,哪怕它暂时不属于我们...”
以她们赌一把的长远目标来看,张爻如今胆子过大,但心胸眼见未宽。
用于治兵尚需谨慎得当,用于治国,则必然坏事。
且滥用权力只会使人迷失方向,轻易杀戮会侵蚀人性底线。
她不想张爻走错路,等到将来掌权时,会走向那个极端。
这番话,再次重重敲在张爻的心上。
她看着那些忙碌而平凡的身影,刚刚凝聚起的狠厉,又开始松动。
白羽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抚平张爻紧蹙成死疙瘩的眉头。
“阿爻,你说他们是异族?你别忘了...”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张爻心上最敏感的地方。
“多吉、托达,还有我们那些蒙族同胞。
他们的身上,同样流淌着一半和这些人相同的血。
不止他们,我们北方边塞地区的人,身上或多或少,哪个没有沾一点游牧民族的血脉?”
张爻瞳孔微缩,多吉那憨厚的笑容,托达沉默可靠的背影,瞬间在她脑海中闪过。
白羽继续说道,话语如同揭开一层被遗忘的历史尘埃。
“北蒙这片土地,本就是在两次世界大战的间战期,因缘际会才从我国分离出去的。
它曾经是,也永远是我们秋叶海棠图上,缺失的那一角。
是漂泊在外,尚未收回的故土。
这里的人,不是天生的敌人,从根源上说,也是我们华夏这个大家族的同胞。”
这个角度是张爻从未深入想过的,她习惯了简单的敌我划分,却忘了历史经纬和血脉的牵连。
“而且…你忘了留给所有陆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吗?”
白羽抛出了最沉重,也最具说服力的一击,声音都带着一种看透未来的苍凉。
“在即将到来的天地倾覆前,他们这样避世,又能偷得几日生?”
白羽的目光扫过整个生机勃勃的地下城,又看向蹙眉思索的张爻。
“你真的有必要,为一个在不久后必然悲惨的结局,提前干预,沾满一手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