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两岸的杨柳抽出嫩芽,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却因从江东传来的战报而显得格外阴郁。
荆州牧府邸内,侍中韩嵩站在窗边,看着檐角滴落的雨水。作为汉献帝派来的使者,他手中握着能改变天下局势的密旨,却不得不谨慎行事。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将锦囊藏入袖中。
“韩侍中,”刘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温和中带着疲惫,“久等了。”
韩嵩转身行礼,只见这位荆州之主身着素色长袍,面色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两鬓的白发似乎也添了几许,唯独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景升公,”韩嵩恭敬道,“朝廷派下官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刘表挥退左右,只留下谋士蒯越和心腹大将文聘。待厅门紧闭,刘表突然冷笑一声:“可是为了那孙家小儿攻占扬州之事?”
韩嵩微微一惊。他刚从许昌出发时,孙策才刚刚渡过长江,如今消息竟已传到荆州。看来刘表在江东布下的耳目比朝廷想象的还要灵通。
“景升公明鉴。”韩嵩点头,从袖中取出密旨,“孙策得郭汜两万西凉骑兵相助,十日破庐江,半月下寿春。朝廷恐其势大难制……”
蒯越突然打断:“何止势大难制!那孙策之父孙坚曾任长沙太守,在荆南旧部众多。如今孙策占据扬州,若北上攻我荆州,荆南诸郡恐怕会望风而降!”
文聘按剑而起:“末将愿领兵驻守江夏,必不让孙家小儿跨过长江一步!”
刘表抬手示意文聘坐下,转向韩嵩:“朝廷希望我如何做?”
韩嵩深吸一口气:“天子有旨,望景升公与后将军袁术……联手。”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蒯越脸色大变,文聘更是惊得站起身来。谁都知道袁术早有称帝野心,朝廷竟要荆州与其结盟?
刘表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发出规律的轻响。许久,他才开口:“孙策若得扬州,下一个目标必是荆州。而袁公路……至少暂时不会攻我。”
蒯越急道:“主公三思!袁术骄纵不法,天下共讨之。若与之结盟,恐失民心啊!”
“民心?”刘表苦笑,“孙坚当年在长沙深得民心,其旧部至今仍暗通款曲。若孙策率军来攻,这些‘民心’转眼就会成为捅向我们的刀子。”
这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片刻后,一名侍卫匆匆入内,在刘表耳边低语几句。刘表面色陡变。
“何事?”韩嵩问道。
刘表目光阴沉:“袁术使者纪灵已至城外,同来的还有三千精兵。”
蒯越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逼主公就范啊!”
韩嵩心中暗惊。袁术竟如此迫不及待?他原以为此行是来劝说刘表与袁术联合,现在看来,袁术早有计划,朝廷不过是顺势而为……
“带纪将军进来。”刘表沉声下令,又对韩嵩道,“韩侍中不妨暂避,看看袁公路究竟要什么。”
韩嵩退入偏厅,从雕花窗棂的缝隙中窥视正厅动静。不多时,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武将大步走入,正是袁术麾下大将纪灵。
纪灵连基本的礼仪都免了,直接掏出一卷竹简拍在案上:“刘荆州,我家主公说了,只要你愿结盟共抗孙策,立刻拨付粮草十万石,战马三千匹!”
刘表并未动怒,反而微笑问道:“袁将军如此大方,不知有何条件?”
纪灵狞笑:“简单!开放江夏水道,让我军战船自由通行;另派一子入寿春为质。”
文聘怒目圆睁,手已按在剑柄上。蒯越连忙按住他,低声劝慰。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府外又一阵喧哗。这次冲进来的侍卫面色惊慌:“报!江东使者鲁肃求见!”
刘表手中茶盏一颤,茶水洒在袍袖上。纪灵更是霍然起身,一把揪住侍卫衣领:“你说谁?”
“东城鲁肃,代表讨逆将军孙策而来!”
韩嵩在偏厅听得真切,心跳加速。鲁肃?此人不是扬州豪族吗?怎会代表孙策前来?局势变化之快,远超朝廷预料。
刘表毕竟老成持重,很快恢复镇定:“有意思,袁公路和孙伯符的使者竟同日抵达。请鲁先生进来。”
纪灵怒道:“刘景升!你莫非要见那孙家走狗?”
刘表淡淡道:“纪将军勿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片刻后,一位身着青衣、面容儒雅的文士从容入内。他向刘表深深一揖:“东城鲁肃,拜见刘荆州。”
与粗鲁的纪灵形成鲜明对比,鲁肃举手投足间尽显名士风范。韩嵩在暗处观察,发现刘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鲁肃直起身,目光扫过怒目而视的纪灵,从容道:“讨逆将军命在下带来一份礼物和一句话。”
刘表挑眉:“哦?孙伯符要送我什么?”
鲁肃从袖中取出一块温润白玉,放在案上:“此乃孙将军在寿春所得和氏璧残片,愿赠刘荆州,以示友好。”
厅内众人皆惊。和氏璧乃传国至宝,虽只是残片,也价值连城。刘表接过玉璧,手指微微颤抖。
“孙伯符要说什么?”刘表声音有些嘶哑。
鲁肃微微一笑:“孙将军说,他父亲孙文台当年蒙受刘荆州厚待,一直铭记于心。若刘荆州愿与他结盟,他愿以长江为界,永不犯荆州半步。”
纪灵暴跳如雷:“放屁!孙家小儿狼子野心,岂会满足于扬州?!”
鲁肃不慌不忙又取出一卷帛书:“此乃孙将军手书盟约,愿与刘荆州共分江南。而袁公路……”他瞥了纪灵一眼,“早有称帝之心,天下共讨之。刘荆州若与之结盟,恐为天下笑。”
纪灵再也按捺不住,拔剑指向鲁肃:“找死!”
文聘立刻横剑挡在鲁肃面前:“纪将军,这里是荆州牧府!”
刘表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厅内回荡。他站起身,走到两位使者之间:“有趣,实在有趣!袁公路和孙伯符都来拉拢老夫。”他转向偏厅方向,“韩侍中,朝廷希望我如何选择呢?”
韩嵩知道自己已被发现,只好走出偏厅,向刘表拱手:“景升公自有明断。”
刘表的目光在三位使者脸上逡巡,最后停在窗外阴沉的天空上。雨越下越大,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乱世风云。
“告诉孙伯符,”刘表缓缓道,“我要他归还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太守印绶,由我重新任命。若他答应……我便与他结盟。”
鲁肃躬身:“在下必如实转达。”
纪灵脸色铁青:“刘景升!你这是自取灭亡!”
刘表冷冷道:“纪将军可以回去了。告诉袁公路,我刘表虽老,却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纪灵愤然离去后,厅内气氛松弛下来。鲁肃告退去驿馆等候消息,刘表独留韩嵩。
“韩侍中,”刘表摩挲着和氏璧残片,眼神深邃,“你以为我选择孙策,是明智之举吗?”
韩嵩沉吟片刻:“孙策勇猛过人,但年轻气盛;袁术虽强,却不得人心。景升公此举……或许是当下最佳选择。”
刘表苦笑:“最佳选择?不,只是不得不为之。孙坚在荆南根基太深,我不能给他儿子借口进犯。”他望向江东方向,喃喃道:“这天下,终究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