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昊的病情,如同一块巨大的,沉重无比的石头,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袁棠那碗以命相搏的虎狼之药,并未立刻见效。袁昊依旧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日夜被梦魇所困。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堂之上的暗流,开始变得愈发汹涌,逐渐从私下里的窃窃私语,演变成了朝会之上,公开的议题。
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句话,如同魔咒,萦绕在每一位大燕臣子的心头。
洛阳行宫的偏殿之内,一场由尚书令荀彧临时主持的小范围朝议,正在进行。殿中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荀令君,”一名出身范阳卢氏的御史大夫,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颤颤巍巍地出列,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陛下龙体违和,国事不可耽误。为安天下人心,为固我大燕国本,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应早立储君,以太子监国,总领朝政!”
他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卢大人所言极是!”立刻,便有数名出身世家的大臣,出声附和。
尚书令荀彧,这位帝国文官集团的领袖,缓缓起身。他一身紫色朝服,面容儒雅,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看着众人,沉声道:“陛下,自古以来,立嫡立长,乃是国之根本,社稷之基石!皇太子袁曦,聪慧仁厚,乃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嫡长子,早已正位东宫,名正言顺。如今国本动荡,内有宵小作祟,外有强敌环伺,更应早日明定太子监国之位,以向天下宣告,我大燕,后继有人,江山稳固!”
他的话,掷地有声,代表了朝中大部分文官,尤其是那些重视礼法传承的旧臣与世家官员的看法。在他们看来,维护嫡长子继承制,就是维护他们所熟悉的,那个等级森严,秩序井然的世界。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荀令君所言,固然是老成谋国之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中书令贾诩,不知何时,已从阴影中走出。他一身黑衣,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所有与他对视的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但,”贾诩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如今乃是乱世,非太平之时。我大燕虽看似强大,实则强敌环伺,曹操、孙权,皆是虎狼之辈。未来的君主,不仅需要仁德,更需要铁血的手腕和杀伐决断的魄力。”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荀彧的身上:“皇太子殿下,年方十岁,臣亦曾有幸教导过。殿下虽聪慧,但宅心仁厚,性情过于仁善。而秦王殿下,年仅八岁,却已有霸王之姿,能开三石强弓,于骑射之上,天赋异禀。臣以为,当以才干为先,而非拘泥于长幼之序。可让两位殿下,共同参与朝政,考察其才能,再做定夺,方为万全之策。”
贾诩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其支持秦王袁曜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他的这番言论,立刻得到了一些出身军旅,崇尚实力的武将,以及在新朝科举中,凭借才干上位的寒门官员的赞同。
“贾令君所言有理!乱世之中,当以强者为尊!”
“太子仁善,乃是好事,但若无雷霆手段,如何能震慑宵小,驾驭群臣?”
两派人马,在朝堂之上,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而作为这场风暴中心的两位母亲,张星彩和马云禄,则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皇后张星彩,依旧日夜守在袁昊的病榻之前,对外界的争论,不闻不问,仿佛置身事外。但她麾下的“赤翎卫”,却早已如同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和耳朵,将整个皇宫,都纳入了严密的监控之中。任何试图在此时,兴风作浪的人,都将迎来她雷霆般的打击。
一名曾在朝议上,言辞激烈地攻击太子“仁善近懦”的御史,第二日,便被查出贪赃枉法,全家下狱。
一名试图串联武将,支持秦王的偏将军,当晚,便“失足”落入自家井中,溺水而亡。
张星彩用一种沉默而强势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着,谁才是这座宫殿,乃至这个帝国,真正的女主人。她的手段,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而另一边,贵妃马云禄,则表现得更加直接。她没有参与任何朝堂的争论,也没有在后宫之中,搞任何小动作。她只是在得到袁昊病危消息的第二天,便以“为陛下祈福”为名,带着自己的亲卫,住进了京郊的骑兵大营。
她每日与那些只听从她一人号令的西凉铁骑,同吃同住,一同操练。她那身火红的战甲,和她身后那数万名精锐骑兵,本身,就是一种最强大,也最直接的政治宣言。
她仿佛在告诉所有人:我的儿子,有整个西凉,乃至整个大燕的骑兵,作为后盾。
一时间,整个邺城,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之中。文官与武将,皇后与贵妃,嫡子与长子,旧的礼法与新的实力,在这个帝国最脆弱的时刻,发生了最激烈的碰撞。
就在此时,长跪于行宫门外数日,滴水未进,嘴唇干裂的青徐都督袁立,却突然,向临时主持朝政的荀彧,递上了一份奏折。
奏折的内容,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袁立,主动请命,放弃京中一切职务,放弃他青徐都督的兵权,只求能前往帝国最北方的,也是最苦寒的边疆——辽东,去为帝国,镇守国门。
“臣,袁立,乃陛下之弟,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京中繁华,非臣所愿。北疆风雪,才是臣之归宿。臣自知曾犯下大错,不堪重任,只求能以残躯,为我大燕,筑一道边关长城,死而无憾。请尚书令大人,代为转呈陛下,臣,去意已决。”
他这是在用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向所有人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无意于储位之争。他要远离这个权力的漩涡,以避嫌疑,也以证其心。
袁立的这个举动,如同一股清流,注入了这潭浑水之中。让许多原本对他心存戒备的大臣,都松了一口气,也让朝堂之上,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储位之争,将以一种相对平缓的方式,进行拉锯之时,一个人的出现,再次打破了平衡。
是太医署令,袁棠。
她以医者的身份,请求参与朝议。
在得到荀彧的许可后,她走入了大殿,她的脸上,带着数日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澈。
“诸位大人,”她先是对着众人,深深一揖,“袁棠一介女流,本不该干预朝政。但,作为一名医者,也作为两位皇子的姑母,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她的目光,扫过荀彧,又看了看贾诩。
“无论是皇太子,还是秦王,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我刚刚为他们二人,诊断过脉象。因为自幼生长于宫中,锦衣玉食,缺少锻炼,两位殿下的身体,都算不上强健,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体弱。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被推到这风口浪尖之上,去承受他们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压力,而是需要静心调养,强健体魄。”
她的话,让殿中的争吵,瞬间平息。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与威严。
“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健康的君主,又如何能带领一个健康的帝国?”
“诸位大人,在此争论不休,可曾想过,陛下的江山,不是用来交易的筹码!皇子的未来,更不是诸位博弈的工具!”
袁棠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是啊,他们争论了半天,却都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那两个孩子,还太小,太弱了。
就在此时,袁昊的寝宫之中,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却足以让整个帝国,都为之颤抖的呻吟。
“水……”
袁昊,醒了!
袁棠的虎狼之药,在与死神缠斗了数日之后,终于,取得了胜利!
然而,还不等众人从这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一份来自南方的,插着三根染血鸡毛的,十万火急的军情,便如同催命的符咒,送到了荀彧的案头。
“报——!”
“江夏急报!曹操、孙权,于江夏再度会盟!集结四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北上伐燕!曹军已破宛城,兵锋直指洛阳!孙权水师,已出濡须口,沿淮河而上,直扑寿春!”
国储未定,强敌已至!
大燕帝国,再次被推到了悬崖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