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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行手书:

【宁北线,已标注草图。】

【图未入志,但已归档。】

【上未批,但无人改。】

落款是文书署三司副令,一个没人听过的名字。

老赵把信放在桌上,念完后道:

“这意思,是朝廷不认,但也不动。”

“你这线,从今天起,就真是历史之外的线了。”

宁烈点点头:

“历史里认的,是官。”

“历史外留下的,是命。”

“我认这个。”

“因为这片线,不该靠上面画。”

“该靠下面活。”

“只要活得下去——线就在。”

……

他说完,回身进了哨所,取出那本海线简式第二版。

手抄、订线、盖章、装订,一页页写。

这一版不送兵部,不送学堂,不登记录。

只写一句话在首页:

北海新线,不为官开。

只为后来人走得出命。

六月初三。

北海风不大,浪也平。

港口三号哨头来了个青年,穿灰布袍,脚上是打了补丁的旧军靴。

没带兵器,没挂腰牌,肩上背了包,手里提着一根半削的木杖。

站在哨口时,没人理他。

他自己在那站了半炷香,一直没走。

老赵从屋里出来,看着他:

“你哪来的?”

青年回得干脆:

“从西渔口翻山来的。”

“翻了三天。”

老赵皱眉:“你翻山干嘛?港道就有路。”

青年道:“我是来找线的。”

老赵一愣,转头进了屋。

宁烈正坐在桌边,把新画的一页简式草图粘在卷本上,听完就问:

“找线?”

“他说他来找线?”

“嗯。”

“他说他从三年前就记得你在南边封了烈屿。”

“他说那时候他还没当兵,但看过你写的《村防第一版》。”

“他说那时候不信,觉得一条线画了就守得住是扯淡。”

“可后来他当兵了,上过西湾小战,才知道,线不是画给别人看的。”

“是画给自己站的。”

宁烈没动。

他静了两息,然后站起身,拿了第二版简式里一张没写完的空页,走出屋。

青年还站着。

宁烈走过去,把那张纸递给他:

“你真想找线?”

“这张空页是北线南段的续画。”

“你画。”

“你不是来读的,也不是来认我的。”

“你是来接线的。”

“线没到头,后头没人画,那我就是墙。”

“你要真想接,那你就画给我看。”

青年双手接过纸,一笔一划地看,认真得像在读遗书。

半晌后,他抬头问:

“我画了之后呢?”

“算不算?”

“算不算是真守了这线?”

宁烈盯着他:

“你要真能画完,不糊、不抄、不偷、不靠朝命压,那你就算。”

“我就把这段交给你。”

“你要画一半跑了,或者画得乱,我不收你,但你也别来这边。”

“我不让你再进哨所一步。”

“这条线,容不下假的。”

“它不是学的。”

“是命压出来的。”

青年点头。

“我画。”

“我不画成你那样。”

“我也不配画你的血。”

“但我画我自己的。”

“我从这天起,站我画的那一格。”

“我死那天,就埋在那线下面。”

……

那天晚上,哨所新钉了一块旧木牌。

不是宁烈刻的,是那青年自己刻的。

字不正,划痕浅,凿子劈着用了三四次才写完。

牌子上五个字:

“此线我来接。”

立在第三棵榆后边,靠近海崖那块石阶。

老赵问宁烈:

“你真信他?”

“信他能守得住?”

宁烈摇头:

“不信。”

“但他敢来,就是比大半个北线的人强。”

“他不是来要位置的。”

“是来找命的。”

“这种人,不多。”

“但够了。”

“一个人能画线,能站住一段——那就够延半条线。”

“剩下的,总会有下一个。”

……

夜深,海雾上来,远处船灯一盏盏亮着没靠近。

宁烈没吭声,只拿了那张简式卷边,写了一句批注:

【今日北线,来人画线。】

【愿此人画得比我直。】

【也愿他站得,比我久。】

那青年没走。

他在哨所旁边自己搭了个木棚,三根桩子,一层帘布,外面拴了麻绳,写了一行字:

“不进哨所,未接全线。”

老赵看了看,撇嘴:“这小子真拿自己当回事。”

“你要真不让他进,他这一住就得住到冬天。”

宁烈坐在哨所门前修书架,头也不抬:

“他愿意蹲着,就让他蹲着。”

“线没画完,命没交出去,他就不是守线的人。”

“只算一个想守线的。”

“等他画完一格,守住一夜,再说他接没接。”

……

第一夜,海风偏北。

哨所外潮湿,木棚咯吱响。

青年没睡,背对着风口,坐在墙边的碎石上,一笔一划抄写线图,照着宁烈写下的“东三段防段草图”重新临摹。

他的纸不平,墨是自磨的,笔是旧的,抄了三页,才勉强抄出两段线条。

凌晨时分,风更急了,棚子被掀了一角。

他没动,站起身,用自己外袍把破口封了,再坐下,继续写。

哨所里灯还亮着,老赵透着窗缝看了一眼:

“真蹲了一夜。”

宁烈关了简式书,开口:

“他没走,算第一关过。”

“明早让他进来。”

老赵惊了下:“你不是说他线没画完不准进?”

“他不是画完进的。”

“是守完进的。”

……

第二日,青年按时敲门。

哨所门没关,他站着没进,只把手里昨夜画完的两段图放在门口石板上:

“我画的线,今天请你验。”

“图不齐,格也不齐。”

“但我不抄你线,我自己推的。”

宁烈拿起图,看了一会儿,点头:

“你线画得不直。”

“防点排得太密。”

“风位留得死。”

“火油覆盖不到湾角。”

“但你敢画。”

“你知道画错,就得自己补。”

“你敢放你自己的人命上去压。”

“那这一段,我收。”

青年低头:“那之后的呢?”

宁烈回:

“之后的,你自己接。”

“我不批你,也不认你。”

“你要真能画完整段北三线,守满四旬,我给你刻一块木牌。”

“你刻你自己名。”

“牌插在你画的那段线上。”

“写什么你自己定。”

“你写‘封’,也可以。”

“你写‘借’,我也认。”

“就一件事——你别写我名。”

“因为我这线,不是画给你盖章的。”

“是画给你自己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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