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军。
这个名字,叶凡在前世的财经新闻里见过。
一个在八十年代末期黯然落马,却在九十年代中期又东山再起的枭雄式人物。
他不是高朗那种只懂横冲直撞的蠢货,而是真正的,在权力场中浸淫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廊檐下,柳如雪和柳如霜姐妹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那股与生俱来、不怒自威的气场,比高朗的嚣张跋扈,要可怕一百倍。
“请坐。”叶凡指了指院里的大槐树下的石桌,自己先坐了下来,仿佛来的不是仇人的父亲,而是一个寻常的访客。
高建军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预想过很多种场景,对方的惊慌失措,色厉内荏,或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的虚张声势。
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无视的平静。
这让他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敲山震虎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有些不上不下。
他缓缓坐下,目光如鹰隼,锐利地审视着叶凡,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失望了。
眼前的年轻人,眉眼干净,神色坦然,正在不紧不慢地从旁边的炉子上提起一个水壶,用开水烫洗着两个粗瓷茶杯。
那份从容,不像是装出来的。
“年轻人,有胆色。”高建军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碾过。
叶凡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茶水清澈,几片茶叶在杯中沉浮。
“高部长,您日理万机,来我这小院,想必不是为了喝茶。”
高建军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给你添麻烦了。”
这句话,看似是道歉,实则是试探。
叶凡笑了笑,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开热气。
“谈不上麻烦。年轻人嘛,火气大,可以理解。”
他越是这般云淡风轻,高建军的心里就越是往下沉。
他不怕张牙舞爪的对手,就怕这种水泼不进的棉花。
你一拳打过去,他纹丝不动,反倒是自己的手腕被震得生疼。
“我今天来,是想解决问题的。”高建军放下茶杯,决定不再绕圈子,“我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已经被我关了禁闭,断了他所有的开销。他给你和你家人造成的困扰,高家,愿意做出补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放在石桌上,推了过去。
“这里面是五千块钱。另外,我知道你在清华旁听,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正式的学籍,甚至你想去哪个单位,只要开口,我都可以帮你安排。”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在月平均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五千块钱,是一笔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疯狂的巨款。
一个正式的大学学籍,一个金饭碗的工作,更是能改变一生的命运。
屋里偷听的柳如霜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她觉得,这个条件,已经优厚到无法拒绝了。
叶凡却连看都没看那个信封一眼。
他只是抬起眼,目光第一次与高建军对视,平静地问:“高部长,如果我今天没能请动王大校的警卫员,如果我没有那份递上去的报告,现在坐在您面前的,会是什么人?恐怕是街道办和派出所的同志吧?”
高建军的瞳孔,猛地一缩。
对方,点破了。
他不仅知道是高家下的手,甚至连那份匿名报告,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个所谓的补偿,是给我的封口费,还是给我家人的安家费?”叶凡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院子里的温度,却仿佛降了好几度。
高建军的后背第一次渗出了一丝冷汗。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愣头青。
这是一个谋定后动,手段狠辣,甚至可能背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的对手。
那份报告,他看过副本。详尽到可怕,精准到让人不寒而栗。
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人,绝不可能是凡俗之辈。
“你想要什么?”高建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沙哑。
他知道,今天的主动权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
“我想要的,您给不起。”叶凡摇了摇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你……”高建军的脸色彻底变了。
“我想要的,其实也很简单。”叶凡站起身,目光扫过廊檐下那两道紧张的身影,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我要我妻子,我妹妹,能安安稳稳地走在校园里,不用担心被骚扰。我要她们能平平安安地生活在这个院子里,不用害怕半夜有人来砸门。”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高建军,眼神里的温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要你那个儿子,从今往后,从她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们面前,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都不行。”
“如果,他做不到呢?”高建军下意识地反问,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叶凡笑了,那笑容让高建军感觉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高部长,您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吗?”
叶凡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是有权有势的人,也不是有钱有枪的人。而是那种,一无所有,并且什么都豁得出去的人。”
“我烂命一条,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不在乎钱,也不在乎什么前途。我只在乎我的家人。”
“如果有人让她们过得不痛快,那我就让所有人都过得不痛快。我或许搬不倒一棵大树,但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当一只啄木鸟,一天啄一口,一天啄一口,直到那棵树,从里面烂空,自己倒掉为止。”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
高建军的脸色却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这不是威胁,这是宣告。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那种平静之下的疯狂,让他这个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人,都感到了一阵心悸。
跟一个疯子为敌,不值得。
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搭上整个家族的前途,更不值得。
“我明白了。”许久,高建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站起身,对着叶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微微低下了头。
“今天的事,是我高家,管教不严。我保证,从今往后,高朗绝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江城红星矿的事,明天之内,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他没有再看叶凡一眼,也没有拿桌上的信封,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四合院。
那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胡同。
直到汽车的引擎声彻底消失,柳如霜才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从屋里蹿了出来,一把抓住叶凡的胳膊,小脸上写满了崇拜和后怕。
“姐夫,你……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啊!跟电影里的大英雄一样!”她顿了顿,又有些担心地问,“那个……那个老狐狸,他会信守承诺吗?”
叶凡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了。
“他会的。因为狐狸,最懂得权衡利弊,也最怕死。”
他知道,这场由高朗挑起的风波,到此,才算是真正画上了一个句号。
但他的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这次,是他占了信息差的便宜,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下一次呢?
仅仅依靠震慑和威胁,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尽快,将“华夏创世纪技术发展中心”这块牌子,真正变成一个谁也无法撼动的,属于自己的坚固堡垒。
他抬起头,望向被四方屋檐切割出的那片天空,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