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末的河南地区,农业种植结构多样,麦子自然也是重要的农作物之一。
此刻,李佑正在大帅府接待一位儒商。这位儒商名叫李长庚,本是路过永阳镇,见此地反贼对农业颇为重视,便主动前来献上自己的见解。
李长庚虽是秀才出身,谈及农事却条理清晰:“这稻子种植可有讲究,可待麦子收割之后,再种晚稻。如此,同一块田,一年便能收获两次主粮。”
“早稻与晚稻,除了栽种时间,还有何不同?”李佑好奇问道。
李长庚解释道:“早稻生长周期较短,三四个月便可成熟,而晚稻成熟所需时间更长。播种越晚,生长越慢,短则四五个月,长则需半年之久。”
“大帅!”
突然,秘书前来敲门。
李佑微皱眉头道:“讲。”
秘书禀报道:“汴城知县求见。”
嗯?
李佑以为自己听错,随即险些笑出声来,说道:“有请他进来。”
王鼎被请进大帅府的议事厅,拱手行礼道:“在下汴城知县王鼎,拜见李相公。”
李佑拱手回礼,说道:“请坐,稍等片刻。”
李长庚也起身见礼:“在下乃河南府秀才李长庚,见过王知县。”
然后,王调鼎就被晾在那儿。
李长庚接着说道:“若要种植晚稻,普通稻种不行,需以‘江粳’为种。农民耕种晚稻,与早稻大体相似,但也存在一些细微差别。其中具体不同,我可写下来,李相公派人试种便知。”
“汴城县适宜种晚稻吗?”李佑疑惑询问。
李长庚说道:“我亦不确定,但豫南多地广泛种植晚稻,汝州、许州二府也多种晚稻。可麦稻连种,也可粟稻连种、豆稻连种、油稻连种,一年两熟,粮食收成倍增。”
李佑拱手道:“如此,便烦请李秀才,送些江粳种子过来,我让人在自家田亩试种。”
“包在我身上。”李长庚微笑应下。
作为商人,自然不会无端示好。李长庚献计,实则是想与李佑建立粮食买卖合作。他不求压价,以市场价收购粮食,主要运往江淮一带售卖。这可是长期的大宗生意,只要与李佑交好,往后每年都能在此收粮。
李长庚又说:“那些山地、坡地,麦子收获后,正好能种上黍米。黍米还可与芋艿套种,如此又能大幅增产。”
李佑说道:“黍米种子,我已购置回来,只等收完麦子便种。”
李长庚笑道:“此时便该育种了,直接播种产量较低。可用粪土制成土球育种,以垄作之法种植芋艿,再于垄沟种植黍米。如此,二者皆能增产。”
李佑赶忙起身,恭敬拱手作揖:“先生真乃大才!”
李长庚回礼道:“不敢当,在下身为粮商,对农事自然有所了解。”
李佑说道:“只要先生传授种粮之法,日后在我这地盘,卖粮必定优先考虑先生。”
“好说,好说。”李长庚满心欢喜,又瞥了一眼王鼎,“既然李相公有贵客,那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我送先生。”李佑一路将李长庚送至门外。
“对了,”李长庚在门口停住,掏出一物,“此为艾蒿梗,可舂碎成末,插秧时撒在根旁,能驱灭害虫。”
天然驱虫之物?这不就是无污染农药?
李佑大喜:“请先生收购艾蒿梗,来年插秧时节,我要大量采购。”
“好说,好说。”李长庚笑着离去。
李佑心情大好,不仅将李长庚送出前院,甚至一直送到大帅府外。
芋艿和黍米,今年就能大规模种植了。虽说没有后世的良种改良,但当地农民长期种植,也积累了一定的育种经验。
此时,王鼎坐在厅中,思绪有些纷乱。他一时冲动前来见反贼,没想到被晾在一旁许久。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恼怒,反而认真听着李佑与粮商的交谈。
李佑回到议事厅,笑道:“王知县,你胆子可不小,就不怕我将你斩了?”
王鼎反问:“杀了我,对李相公有何益处?”
“哈哈,你这县官倒是有趣,”李佑笑着说道,“找我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王鼎竟站起身来,整理衣襟,郑重作揖:“恳请李相公不吝赐教,如何才能做到万民一心?”
李佑说道:“不过四个字,教化、德政。”
王鼎又问:“怎样教化万民?”
李佑解释道:“我欲实现天下大同,便召集志同道合之人,让他们向百姓宣讲天下大同的道理。这道理不能晦涩难懂,要让老百姓都能听懂。光说还不行,得给百姓分田,去除苛捐杂税。如此,便能万众一心。你是朝廷命官,有些事我能做,你却做不得。”
“是啊,我做不得。”王鼎神色黯然,他确实无法给百姓分田。
当然,王鼎也曾尝试分田。在武安时,匪寇横行,不少地主被杀,他剿灭贼寇后,将土地分给流民。但头一年分给农民,因苛捐杂税繁重,第二年便被大地主大量兼并。
王鼎又问道:“如何做到官民一心?”
李佑笑道:“百姓并不愚钝,若是好官,他们自然拥戴。怎样让官员都成为好官?一是要给官员树立志向,让他们明白,做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而是为了济世救民。二是要选贤任能,赏罚分明。有能力者晋升,无能力者退位,功绩卓着者就该升官。”
“就这么简单?”王鼎面露疑惑。
李佑说道:“天下诸多道理,其实都很简单,难的是能否真正做到。朝廷能做到选贤任能吗?能做到赏罚分明吗?”
王鼎沉默不语。
就拿他自己来说,在武安剿匪、修筑城墙、安置流民,哪一项政绩都该让他升官。可结果呢?任职三年,只因没给吏部送礼,就被平调到汴城县——这个职位,无人敢接,都知道此地官员之前被李佑杀了不少。
王鼎暗自叹息,拱手问道:“李相公如此大才,不知师从哪位名儒?”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李佑俏皮地低声说道:“我对外冒充是秀才,实则只是个童生。这可有些丢人,你莫要外传啊。”
王鼎被逗笑,说道:“李相公主动退出城池,是想日后接受招安吗?”
“我为何要招安?”李佑反问道。
王鼎说:“如今你仅据半县之地,如何抵挡朝廷大军?如今,高骈将军正带领朝廷大军讨伐黄巢,待讨贼成功,便能练就强兵,届时李相公如何应对?”
“哈哈哈”
李佑大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王知县莫要诓我了,还讨伐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别说讨伐我了,你长安帝都,现在能不能守住都不一定呢?
我看你还是早点劝,你家皇帝去蜀中避难吧。
哼,我八百士卒便敢攻占城池。如今我有数千精兵,若把我惹急了,便去将整个河南打下来。你朝廷又能怎样?,可练出多少兵?如今,我治下十二岁以上人口,已有六万多人!若强行征兵,能征出一万五千人!”
“我也不是没打过仗。”王鼎表示怀疑,“六万多人口,十五岁以上男丁,顶多三万,你要抽一半去打仗?你粮草够吗?”
李佑咧嘴笑道:“你信不信,我若一声令下,农民会自带粮食随我打仗。”
王鼎联想到今日所见,心中竟有些相信,没来由感到一阵恐惧。
“我即便打不过,还能退入山中,”李佑质问道,“你猜朝廷要派多少兵马,才能将我彻底剿灭?”
王鼎估算道:“得五万大军。”
李佑伸出两根手指:“非二十万不可!把我逼急了,我不但能进山,还能行那裹挟之事。到时候,就算我被灭了,整个河南都得跟着遭殃。”
王鼎心情沉重,他能想象那种场景。以李佑强大的组织能力,若一路裹挟百姓,又有众多山川依托,恐怕二十万大军都难以清剿。
不说二十万,便是十万大军,也得几个道同时出兵。一来朝廷兵力有限,二来即便出兵,也会把河南打成一片废墟。
“你想改朝换代?”王鼎问道。
李佑并不正面回应:“我只求天下大同。”
王鼎又陷入沉默,不知在思索什么。
李佑突然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干算了。”
王鼎说道:“我考虑一下。”
二人对话,一个比一个大胆,让人分不清谁是朝廷官员,谁是反贼。
李佑也不强求,只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汴城县,你会招募乡勇来征讨吗?”
王鼎避开问题,反问道:“对地主都那般对待?”
李佑解释道:“不在我直接管辖之地,手段可以温和些。只是在各乡建立农会,团结佃户抗租抗息,团结小地主和自耕农抗税。”
王鼎仔细思索这种情况,摇头苦笑道:“那我这知县就没法当了。”
李佑再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河南府呢?”
王鼎叹气说:“真到那时,李相公振臂一呼,整个河南府都是你的。”
李佑继续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河南道,乃至天下各道呢?”
“告辞!”
王鼎突然起身,他不敢再继续聊下去。
李佑也不亲自相送,只是对着王鼎的背影喊道:“哪天想通了,随时来跟我干!”
王鼎走出大帅府,抬头望向天空,只觉这世道似乎已乾坤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