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官道上已无行人。
谢惊鸿和唐柔沿着官道向东疾行,身后是渐渐远去的洛城轮廓。
唐柔的脚步比平时慢了些,施针消耗了她太多精力。
谢惊鸿虽然毒性暂时被压制,但右臂仍不时传来刺痛,提醒着他时间所剩无几。
“前面有个村子。”谢惊鸿指着远处几点灯火,“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
唐柔点头,她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白:“小心点,杜杀不会轻易放弃。”
谢惊鸿握紧了刀柄。
血手杜杀,唐门三长老座下第一杀手,据说他杀人不沾血,因为血都在碰到他之前凝固了。
这样的对手,即使在谢惊鸿全盛时期也不可小觑,何况现在毒性缠身。
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
村口有家简陋的客栈,门口挂着“平安客栈”的破旧招牌,灯光从窗缝中漏出来,在泥地上画出几道昏黄的光痕。
推门进去,客栈里只有三张桌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掌柜在柜台后打盹。
听到门响,他睁开惺忪的睡眼。
“两位住店?”老掌柜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两间上房。”谢惊鸿说,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客栈里没有其他客人,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某种草药。
老掌柜颤巍巍地拿出两把钥匙:“楼上左转,最里面两间。晚饭要送上去吗?”
唐柔接过钥匙:“不必,我们吃过了。”
上楼时,谢惊鸿压低声音:“有古怪。”
唐柔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香味是‘迷魂草’,唐门常用的迷药。”
房间很简陋,但还算干净。
谢惊鸿检查了床底和窗户,确认没有埋伏,才稍稍放松。
他的右臂又开始刺痛,像有无数蚂蚁在骨头里爬。
“毒性又发作了。”唐柔皱眉,“躺下,我再给你施针。”
谢惊鸿摇头:“先解决下面的问题。”
唐柔明白他指的是老掌柜和可能的埋伏:“我去处理。你休息。”
谢惊鸿抓住她的手腕:“一起。”
两人悄悄下楼,老掌柜已经不在柜台后。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谢惊鸿示意唐柔留在原地,自己悄无声息地摸向厨房。
厨房门虚掩着,谢惊鸿从门缝中看到老掌柜正背对着门,往一壶茶里加什么东西。
他的动作很熟练,完全不像刚才那个颤巍巍的老人。
谢惊鸿推门而入,刀光一闪,已经架在了老掌柜的脖子上。
“谁派你来的?”谢惊鸿的声音比刀锋还冷。
老掌柜僵住了,手中的药包掉在地上:“大、大爷饶命!小老儿只是混口饭吃......”
“说谎。”唐柔走进来,捡起药包闻了闻,“唐门特制的‘断肠散’,外门弟子根本拿不到。你是杜杀的人。”
老掌柜的脸色变了,原本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
他猛地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直刺谢惊鸿心口。
谢惊鸿早有防备,刀锋一转,老掌柜的右手齐腕而断,鲜血喷涌而出。
奇怪的是,血一接触到谢惊鸿的刀,立刻凝固成黑色的血块,像干涸的泥浆。
“血手杜杀。”谢惊鸿冷冷道,“易容术不错。”
“老掌柜”大笑,声音完全变了,年轻而沙哑:“谢惊鸿果然名不虚传,中毒还能这么快。”
他的脸开始扭曲,像融化的蜡一样变形,最后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年轻面孔,只有那双眼睛红得吓人,像是浸泡在血中。
唐柔挡在谢惊鸿前面:“杜杀,三长老派你来送死吗?”
杜杀舔了舔断腕处的血,诡异的是,血立刻止住了:“唐柔师妹,三长老很想念你。特别是你的母亲,日夜以泪洗面呢。”
唐柔的身体微微颤抖:“我母亲还活着?”
“当然。”杜杀微笑,“在三长老的‘照顾’下活得很好。只要你交出‘千机引’,你们母女就能团聚。”
谢惊鸿感觉到唐柔的呼吸变得急促,知道杜杀的话击中了她的软肋。
他上前一步,刀锋直指杜杀咽喉:“废话少说。要打就打。”
杜杀摇头:“今天不是来打架的。只是传个话。”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扔在地上,“三长老的诚意。明天午时,十里坡凉亭,用‘千机引’换唐夫人。只准唐柔一个人来。”
说完,他突然掷出一颗烟雾弹,浓烟瞬间充满整个厨房。
谢惊鸿挥刀前冲,却只砍到了空气。
烟雾散去,杜杀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地上的断手和那封信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唐柔捡起信,手指微微发抖。
谢惊鸿从未见过她这样失态。
“可能是陷阱。”他说。
唐柔拆开信,里面除了一张字条,还有一缕白发。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我母亲的头发。她还活着......”
谢惊鸿看着她颤抖的手指,突然明白了什么是软肋。
再冷酷的人,也有割舍不下的牵挂。
“明天我替你去。”他说。
唐柔摇头:“不行。信上说只准我一个人。”
“信是杜杀写的。”谢惊鸿冷笑,“他的话能信?”
唐柔将白发紧紧攥在手心:“但我不能冒险。她是我母亲......”
谢惊鸿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
毒性又开始发作,这次比之前更猛烈。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需要休息。”唐柔收起信,扶住他,“上楼吧,我帮你施针。”
谢惊鸿没有拒绝。
他知道以现在的状态,别说保护唐柔,连自保都困难。
回到房间,唐柔让谢惊鸿躺在床上,取出金针。
她的手法比之前更加熟练,金针刺入穴位时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随着一根根金针落下,谢惊鸿感到体内的刺痛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流动感。
“为什么帮我?”他突然问。
唐柔没有抬头,专注于手中的金针:“我说过,需要你活着到金陵。”
“只是这样?”
唐柔的手停顿了一下:“还有......”
她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不喜欢欠人情。你救过我,这次算我还你。”
谢惊鸿闭上眼睛。
他知道唐柔没说实话,但也不拆穿。
江湖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大家都习惯了。
施完针,唐柔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夜色。
月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这一刻,她看起来不像那个谈笑间取人性命的唐门毒女,而只是一个担忧母亲的普通女子。
“睡吧。”谢惊鸿说,“我守夜。”
唐柔摇头:“你更需要休息。我来守夜。”
谢惊鸿想反对,但一阵倦意袭来,金针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最终沉沉睡去。
梦中,他回到了小时候。
师父在院子里教他练刀,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的手掌磨出血泡。
师父说,刀是凶器,要么不出,出必见血。
他还梦见一个模糊的女人面孔,温柔地对他笑,叫他“鸿儿”......
“谢惊鸿!”唐柔的声音将他从梦中惊醒。
谢惊鸿瞬间清醒,刀已握在手中:“怎么了?”
唐柔站在窗边,脸色凝重:“有人来了。很多。”
谢惊鸿翻身下床,走到窗边小心地向外看。
月光下,十几个黑衣人正悄无声息地包围客栈。
他们行动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青衣楼。”谢惊鸿低声道,“至少十五个。”
唐柔检查了一下袖中的暗器:“杜杀引来的?”
“很可能。”谢惊鸿活动了一下右臂,毒性暂时被压制,但力量只有平时的七成,“后窗走。”
两人迅速收拾好东西,唐柔将一包粉末撒在门口和窗台上——那是唐门特制的“迷魂香”,触碰者会全身麻痹。
后窗对着客栈的马厩,谢惊鸿先跳下去,确认安全后示意唐柔跟上。
两人借着阴影的掩护,向马厩移动。
突然,一支箭破空而来,擦着谢惊鸿的脸颊钉在马厩的木柱上。
箭尾绑着一张纸条。
谢惊鸿取下纸条,借着月光看到上面写着:“交出玉佩,饶你不死。”
“不是青衣楼。”唐柔皱眉,“是王家的人。”
谢惊鸿冷笑:“看来我们的行踪很受欢迎。”
马厩里有几匹马,谢惊鸿挑了两匹看起来最强壮的,迅速套上鞍具。
远处,黑衣人已经发现他们,正快速逼近。
“上马!”谢惊鸿斩断缰绳,两人翻身上马,冲出马厩。
箭矢如雨点般射来,谢惊鸿挥刀格挡,唐柔则从袖中射出无数细如牛毛的毒针,每一针都精准地命中一个追兵。
惨叫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两匹马冲出包围,向官道疾驰而去。
身后,幸存的追兵也上马紧追不舍。
“分头走!”谢惊鸿喊道,“金陵汇合!”
唐柔点头,一拉缰绳,白马向左边的岔路奔去。
谢惊鸿则继续沿官道前行,身后跟着大部分追兵。
他的马很快,但追兵也不慢,距离始终没有拉开。
官道前方出现一片树林,谢惊鸿策马冲了进去。
树林里光线昏暗,树枝抽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听到身后追兵的马蹄声变得杂乱,有人撞上了低垂的树枝,发出惨叫。
树林尽头是一条小河,月光下河水泛着银光。
谢惊鸿毫不犹豫地驱马入河,冰冷的河水瞬间没到马腹。
对岸是一片开阔的田野,无处藏身,但至少能看清追兵的数量。
追兵在河边停下,犹豫是否渡河。
谢惊鸿数了数,还有八个人,都穿着青衣楼的灰色劲装,手持各式兵器。
“谢惊鸿!”为首的黑衣人喊道,“交出玉佩,青衣楼保你平安到金陵!”
谢惊鸿冷笑:“青衣楼什么时候做起保镖生意了?”
黑衣人摘下蒙面巾,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铁手判官’崔刑,奉王老爷之命,取你项上人头!”
谢惊鸿听说过崔刑的名字。
此人原是六扇门总捕头,因贪赃枉法被逐出公门,投靠了王家,成为王天霖的左膀右臂。
他的“铁手”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在手腕以下装了精铁打造的假手,据说能空手接白刃。
“王天霖就这么怕我去金陵?”谢惊鸿故意大声说,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怕我揭穿他二十年前杀害兄长夺位的丑事?”
崔刑脸色一变:“找死!”
他一挥手,“放箭!”
八张弓同时拉开,箭矢破空而来。
谢惊鸿早有准备,从马背上跃起,刀光如练,将射来的箭尽数斩落。
他的马就没那么幸运了,被三支箭射中,哀鸣着倒在河里,鲜血染红了河水。
谢惊鸿借着下落的势头,一刀劈向最近的追兵。
那人举刀格挡,却连刀带人被劈成两半。
鲜血喷溅在谢惊鸿脸上,温热腥甜。
“一起上!”崔刑怒吼,七名追兵同时扑来。
谢惊鸿站在齐膝深的河水中,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毒性暂时被压制,但力量仍在流失。
必须速战速决。
第一个冲上来的青衣楼杀手使双钩,招式刁钻。
谢惊鸿侧身避过,刀锋一转,那人咽喉处多了一道红线,倒地不起。
第二个和第三个同时攻来,一个使长枪,一个使短剑,配合默契。
谢惊鸿的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长枪断为两截,短剑手的手腕齐根而断。
补上一脚,短剑手飞出去三丈远,撞在树上不动了。
第四个是个彪形大汉,手持两把板斧,力大无穷。
谢惊鸿不与他硬拼,刀锋如毒蛇般从斧影中穿过,刺入大汉心窝。
大汉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第五个和第六个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谢惊鸿从地上捡起两把飞刀,甩手掷出,两人应声倒地。
转眼间,河边只剩下崔刑一人。
他的铁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眼中却没有惧色。
“好刀法。”崔刑赞叹,“可惜中毒太深,力道不足。”
谢惊鸿知道他说得对。
刚才一番激战,右臂已经开始颤抖,毒性正在突破金针的压制。
“足够杀你。”谢惊鸿说,刀锋直指崔刑。
崔刑大笑:“那就试试!”
他的铁手突然弹出一把短剑,直刺谢惊鸿咽喉。
谢惊鸿挥刀格挡,刀剑相击,火花四溅。
崔刑的力道大得惊人,震得谢惊鸿后退两步,河水哗啦作响。
“毒性发作了吧?”崔刑狞笑,“王老爷的‘七日还魂散’可不是那么好解的。”
谢惊鸿心中一凛。
原来给他下毒的是王天霖,难怪唐柔没有解药。
崔刑趁机猛攻,铁手短剑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谢惊鸿勉强招架,右臂的刺痛越来越剧烈,刀法开始凌乱。
一个疏忽,崔刑的短剑刺入谢惊鸿左肩,鲜血立刻染红了衣衫。
谢惊鸿闷哼一声,刀势一变,突然变得飘忽不定,仿佛醉酒一般。
“醉刀?”崔刑惊讶道,“你是‘醉仙’李忘生的徒弟?”
谢惊鸿没有回答,刀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崔刑的铁手虽然厉害,却摸不透这看似毫无章法的刀法。
几个回合下来,他身上已经多了几道伤口。
“该死!”崔刑怒吼,铁手突然射出一蓬银针,直取谢惊鸿面门。
谢惊鸿侧头避过大部分,但还是有两根擦过脸颊,留下两道血痕。
银针上有毒,他立刻感到一阵眩晕。
崔刑趁机猛攻,短剑直刺谢惊鸿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谢惊鸿的身体突然像折断的竹子一样向后倒去,短剑擦着鼻尖划过。
同时,他的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穿透崔刑的咽喉。
崔刑瞪大眼睛,铁手徒劳地抓向谢惊鸿的脖子,却在半途无力垂下。
他跪倒在河水中,鲜血从咽喉的伤口喷涌而出,很快被河水冲散。
“你......”崔刑挣扎着说,“王老爷......不会......放过......”
话没说完,他就栽倒在河里,再也没起来。
谢惊鸿也到了极限,毒性加上失血,让他几乎站不稳。
他踉跄着爬上岸,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息。
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冷清。
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
谢惊鸿想站起来,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匹白马从树林中冲出,马背上是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谢惊鸿!”唐柔跳下马,跑到他身边,“你怎么样?”
谢惊鸿想说话,却只吐出一口黑血。
毒性已经侵入心脉,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
最后的意识中,他感觉唐柔将他扶上马背,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