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谢惊鸿感觉自己漂浮在虚无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只有偶尔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刺痛越来越剧烈,像是有无数烧红的针在血管里游走。
他想叫喊,却发不出声音;想挣扎,却动弹不得。
黑暗渐渐变成了暗红色,像是透过闭着的眼皮看到的血色阳光。
“再这样下去,他活不过今晚。”
一个陌生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
“求您救救他。”这是唐柔的声音,但比平时多了几分颤抖,“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哼!唐门的人也有求人的时候?”老人冷笑,“当年唐天绝毒瞎我双眼时,可没这么客气。”
“那是我父亲与您的恩怨。”唐柔的声音变得坚定,“与他无关。”
“七日还魂散,除了下毒之人,无人能解。”老人说,“你我都清楚这一点。”
一阵沉默。
谢惊鸿想睁开眼睛,想告诉唐柔不要为自己冒险,但眼皮重若千钧。
“药王前辈,”唐柔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我知道您恨唐门。但您也恨王家,不是吗?”
老人——药王——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意思?”
“他是王天风的儿子。”唐柔说,“王天霖给他下的毒。”
又是一阵沉默,比之前更长。
谢惊鸿感觉有人掀开了他的衣襟,冰冷的手指按在他左肩的胎记上。
“果然......”药王的声音变得复杂,“二十年前,我亲眼看着王天风夫妇死在面前。这孩子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您认识我父亲?”谢惊鸿想这样问,但嘴唇只是微微动了动。
“我可以暂时压制毒性,”药王终于说,“但解药只有王天霖有。而且......”
“而且什么?”
“治疗过程很危险,他可能会死,也可能会废掉武功。”药王冷冷道,“你确定要冒险?”
唐柔没有立即回答。
谢惊鸿感觉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温暖而坚定。
“我确定。”她说。
“为什么?”药王问出了谢惊鸿心中的疑问,“他死了,你不是更容易拿到‘千机引’和王家秘库的宝藏吗?”
唐柔的手紧了紧:“因为他救过我。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相信他。”唐柔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我相信他会帮我救出母亲,揭穿三长老的阴谋。”
谢惊鸿心中一震。
相信——这个词从唐柔口中说出,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让他感到温暖。
“好。”药王似乎也被打动了,“准备‘九转还魂针’。另外,我需要你身上那块血玉麒麟。”
“血玉麒麟?”唐柔惊讶,“您怎么知道......”
“二十年前,我亲眼看着唐天绝将半块血玉麒麟缝进你的襁褓。”药王说,“另半块应该在王天风的孩子身上。”
谢惊鸿感觉唐柔的手离开了,片刻后又回来,将什么东西放在他胸前。
突然,一股奇异的温暖从胸口扩散开来,像是两块磁石相互吸引。
他胸前的玉佩——血玉麒麟——开始发出淡淡的红光。
“果然......”药王惊叹,“双玉合璧,天意啊!”
红光越来越强,即使闭着眼睛,谢惊鸿也能“看”到。
那光并不刺眼,反而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红光中浮现出一幅地图,上面标注着金陵城的某个地点,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王家秘库......”药王喃喃道,“原来入口在那里......”
红光渐渐消退,谢惊鸿再次陷入黑暗。
他感觉有人将他扶起,脱去上衣,然后是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之前的毒性发作还要剧烈无数倍。
他想挣扎,想喊叫,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按住他!”药王喝道,“第一针最痛!”
唐柔的手按在谢惊鸿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她在颤抖。
针似乎刺入了他的后颈,疼痛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
黑暗。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谢惊鸿再次有了模糊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上盖着粗糙的毯子。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合着某种花草的气息。
他尝试睁开眼睛,这次成功了。
光线很暗,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里静静燃烧。
房间很小,四壁都是粗糙的石墙,像是凿在山洞里的居所。
“醒了?”药王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谢惊鸿转头,看到一个佝偻的老人坐在阴影里。
老人双眼浑浊,显然已经失明,但动作却异常精准,正将一些草药分门别类地放进不同的罐子里。
“唐柔呢?”谢惊鸿问,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去十里坡了。”药王头也不抬,“去见杜杀,换她母亲。”
谢惊鸿猛地坐起,一阵眩晕立刻袭来。
他咬牙忍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什么时候去的?”
“两个时辰前。”药王冷笑,“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谢惊鸿掀开毯子,发现自己只穿着一条短裤,身上扎满了细小的金针,像是个人形刺猬。
他毫不犹豫地开始拔针,每拔一根都伴随着一阵刺痛。
“找死!”药王厉喝,“针没拔完就动,毒性会立刻反噬!”
谢惊鸿充耳不闻,继续拔针:“我的刀呢?”
药王摇头:“固执的小子。刀在墙角。唐柔那丫头也是,明知是陷阱还去。”
谢惊鸿拔完最后一根针,踉跄着走到墙角拿起刀。
毒性确实没有完全清除,右臂仍然刺痛,但比之前好多了。
他迅速穿上床边准备好的粗布衣服——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为什么帮她?”谢惊鸿问,一边检查刀鞘是否牢固。
药王停下手中的活计,浑浊的眼睛似乎穿透了谢惊鸿:“二十年前,我欠王天风一条命。今天救你,算是还债。”
谢惊鸿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药王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续命丹’,能暂时压制毒性。记住,你只有三天时间拿到解药,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谢惊鸿接过布袋,系在腰间:“多谢。”
“还有,”药王犹豫了一下,“小心杜杀。他不仅是唐门杀手,还是......”
“是什么?”
药王摇头:“你自己会知道的。去吧,那丫头需要你。”
谢惊鸿不再多言,推门而出。
外面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四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向外界。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山谷染成血红色。
谷口拴着一匹马,显然是唐柔留下的。
谢惊鸿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向十里坡方向疾驰而去。
马是好马,跑得又快又稳。
谢惊鸿一边赶路,一边回想昏迷时看到的红光地图。
那地图很模糊,但金陵城的轮廓和王家大宅的位置却异常清晰。
秘库的入口似乎不在主宅,而是在后花园的某个隐蔽处。
十里坡距离药王谷约二十里,是一处荒废的驿站。
坡顶有个凉亭,四周视野开阔,易守难攻,是设伏的理想地点。
谢惊鸿没有直接上坡,而是在坡下弃马,借着灌木的掩护悄悄接近。
他的动作很轻,像一只潜行的豹子,连最警觉的鸟儿都没有惊动。
接近坡顶时,他听到了说话声——杜杀那特有的沙哑嗓音。
“时辰到了,唐柔师妹。”杜杀说,“交出‘千机引’,你就能见到母亲。”
“先让我见母亲。”唐柔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你以为有资格讨价还价?”杜杀冷笑,“看看周围。”
谢惊鸿小心地探头观察。
凉亭里,杜杀背对着他站着,一袭黑衣,双手背在身后。
唐柔站在亭子中央,白衣在夕阳下染成了淡红色。
亭子四周站着八个灰衣人,手持各种兵器,显然是唐门弟子。
“看到了吗?”杜杀说,“你插翅难飞。乖乖交出‘千机引’,我保证你们母女平安。”
唐柔沉默了片刻:“如果我拒绝呢?”
杜杀叹了口气,拍了拍手。
两个灰衣人押着一个白发妇人从亭子后面走出来。
妇人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母亲!”唐柔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妇人听到叫声,茫然地抬头,目光扫过唐柔,却没有丝毫反应:“鸿儿......我的鸿儿在哪里......”
谢惊鸿心头一震。
“鸿儿”——这正是他梦中那个模糊女人对他的称呼。
杜杀抓住妇人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看谁来了?你朝思暮想的女儿!”
妇人痛苦地皱眉,却依然没有认出唐柔:“不......我的鸿儿......”
“你对她做了什么?”唐柔的声音冰冷刺骨。
“没什么,”杜杀松开手,“只是让她尝尝唐门特制的‘忘忧散’。效果不错吧?”
唐柔的手微微颤抖,但很快又稳住了:“放了她,‘千机引’给你。”
杜杀大笑:“早这么痛快多好。”他一挥手,“把夫人送过去。”
两个灰衣人押着妇人走向唐柔。
就在双方距离不到三步时,妇人突然抬头,涣散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藏在袖中的手闪电般刺向唐柔心口!
唐柔本能地侧身闪避,但还是被划破了左臂,鲜血立刻染红了白衣。
她迅速后退,同时从袖中射出三枚毒针,全部命中妇人咽喉。
妇人——不,是易容的杀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倒下。
直到死,她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识破的。
“精彩!”杜杀鼓掌,“不愧是唐天绝的女儿。怎么发现的?”
唐柔冷冷道:“我母亲左耳后有颗红痣。她没有。”
杜杀摇头叹息:“百密一疏啊。不过没关系,”他打了个响指,“真的唐夫人确实还活着,只是不在这里。现在,你插翅难飞了。”
八个灰衣人同时逼近,手中兵器闪着寒光。
唐柔背靠凉亭柱子,右手扣着一把毒针,左手血流不止。
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
“最后机会,”杜杀说,“交出‘千机引’,我饶你不死。”
唐柔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杜杀一挥手,“留活口!”
八个灰衣人同时扑上。
唐柔的毒针如雨点般射出,四人应声倒地,但剩下四人已经近身。
一把长剑刺向她的肩膀,她勉强闪避,却被另一把短刀划破后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刀光如闪电般划过,持剑的灰衣人突然僵住,然后头颅缓缓滑落肩膀。
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在夕阳下形成一道凄美的彩虹。
“谢惊鸿!”杜杀惊呼。
谢惊鸿如鬼魅般出现在凉亭中,刀锋滴血。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剩下三个灰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倒地身亡,每个人的咽喉上都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
“你......”杜杀后退两步,“不可能!药王谷的‘九转还魂针’应该让你三天内动弹不得!”
谢惊鸿没有回答,刀锋直指杜杀咽喉:“唐夫人在哪?”
杜杀突然笑了,笑容诡异:“你确定想知道?”
“说!”谢惊鸿的刀尖已经抵在杜杀皮肤上,一滴血珠渗了出来。
“在......”杜杀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他的脸开始扭曲变形,就像在客栈时那样。
但这次变化更加剧烈,整张脸像是融化的蜡一样流动。
谢惊鸿警觉地后退,拉着唐柔一起。
杜杀——如果这真的是他的话——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小心!”唐柔惊呼,“是蛊!”
话音未落,杜杀的皮肤突然裂开,无数黑色的小虫从里面涌出,像一股黑色的潮水扑向谢惊鸿和唐柔。
谢惊鸿一把抱起唐柔,跃出凉亭。
黑虫穷追不舍,速度极快。
唐柔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砸在地上,紫色的烟雾立刻弥漫开来。
黑虫遇到烟雾,发出刺耳的吱吱声,纷纷坠落死亡。
等烟雾散去,杜杀——或者说曾经是杜杀的躯壳——已经变成了一具干瘪的皮囊,像是被抽空了所有血肉。
“不是杜杀。”唐柔喘息着说,“是蛊人傀儡。真正的杜杀从不亲自冒险。”
谢惊鸿点头,扶着她坐下,检查她的伤口。
左臂的伤不深,但后背的刀伤比较严重,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衫。
“忍一下。”他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简单包扎伤口。
唐柔疼得脸色发白,但一声不吭。
包扎完毕,她才开口:“你怎么来了?药王说你要三天才能醒。”
谢惊鸿拿出药王给的布袋:“‘续命丹’。还有,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对话?”
“关于信任。”谢惊鸿简短地说,“你说你相信我。”
唐柔别过脸去,耳根微微发红:“胡言乱语。毒性发作产生的幻觉吧。”
谢惊鸿不置可否,扶她站起来:“能走吗?”
唐柔点头,但刚迈出一步就踉跄了一下。
谢惊鸿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向坡下走去。
“放我下来!”唐柔挣扎,“我自己能走!”
谢惊鸿充耳不闻,继续前行。
唐柔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任由他抱着。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谢惊鸿。”走了一段路,唐柔突然说。
“嗯?”
“谢谢你来了。”她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
谢惊鸿低头看她,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夕阳映在她的眼睛里,像是两团小小的火焰。
“嗯。”他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远处,药王谷的方向升起一缕炊烟,像是等待着他们归来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