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陈青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爹娘详细的说了一遍。
陈有仁听得直叹气,李彩凤的眼圈已经红了。
“俺滴老天爷啊…”
李彩凤几步走到女孩面前,想拉她的手,但被女孩下意识的躲开。
“可怜见的娃儿,吓成这样了!别怕别怕,到家了,到家了啊!”
她声音哽咽,“叫啥名儿啊孩子?”
女孩低着头,毫无反应。
陈青山赶紧接口:“娘,这她估摸是路上吓着了,现在还不咋会说话。我看她眼睛大,咱先叫她‘大眼’吧,顺口。等她缓过来,愿意说了,咱再改。”
“大眼…行,行!”
李彩凤抹了把眼角,“饿坏了吧?等着,娘给你弄吃的去!”
她风风火火地转身进了灶房。
陈有仁抽着旱烟,看着缩在角落、浑身透着不安的女孩,叹了口气:“唉,也是个苦命的娃。”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青山,你先带她去洗把脸,看这脏的。”
“伙计,找找秀水跟雪梅的旧衣裳,看有没有能改改先给她换上!”
“哎!”灶房里传来李彩凤响亮的应和。
陈青山打来一盆温水,拧了热毛巾:“大眼,来,擦擦脸。”
女孩依旧抗拒,身体僵硬。
陈青山也不强求,把毛巾递到她手边:“你自己擦擦,舒服点。”
然后退开几步。
大眼迟疑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拿起温热的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下,露出了更多菜黄瘦削的皮肤。
这时,李彩凤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上面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走了进来。
“快,趁热吃!先垫垫肚子,晚上咱炖肉!”
她把碗塞到大眼手里。
食物的温暖香气似乎终于撬开了她一丝防备。
她捧着碗,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喝了起来。
不再像吃包子时那样狼吞虎咽。
小满抱着赤狐馒头躲在不远处,好奇的看着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沉默的“哑巴姐姐”。
……
时间悄然流逝。
大眼这个被风吹落到陈家院角的种子,在小心翼翼中扎下了根,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
她换上了陈雪梅过去旧棉袄棉裤,比那身破败的逃荒行头顺眼多了。
但是脸颊依旧凹陷,菜色未褪,尤其是那双格外大的眼睛,总少了些活气儿。
大眼极其安静,安静得像一道影子。
她从不主动靠近任何人,总是下意识地缩在角落或门边。
但她绝不懒惰,反而异常勤快。
看见李彩凤抱柴火,她会立刻小跑过去帮忙。
家里的水缸永远是满的,每天起来的院子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她吃得很少,即使面对喷香的炖肉,也只敢夹一点点菜,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仿佛多吃一口都是罪过。
李彩凤心疼她,总往她碗里夹肉。
她也不拒绝,便默默吃掉,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惶恐。
元宵当天的下午。
阳光难得暖融融的。
一家人吃完了饭,大眼在井边安静的洗碗,动作一丝不苟。
陈青山坐在堂屋门口磨着他的猎刀,李彩凤端着簸箕走过来,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也叹了口气。
“这孩子,心是真细,手也巧,你看那活干的,比我都好。一点不偷懒,让干啥干啥,就是可惜……”
她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惋惜:“……就是可惜这嗓子。”
“明明会‘嗯’‘啊’应声,听得懂咱说话,咋就一句整话都不肯说呢?问急了就掉眼泪,看着真叫人……”
陈青山停下磨刀的动作,看着大眼微微颤抖的肩膀——显然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收回目光,对母亲说:“娘,急不得。”
“她心里那道坎儿,怕是比咱想的都深。遭了那么大的罪,又一路担惊受怕过来,哪能说好就好?”
“咱别逼她,让她慢慢来。啥时候她想说了,自个儿就说了。咱就当多了个安静的小妹妹,护着她就成。”
李彩凤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就是怕她憋在心里头,憋坏了身子。”
“日子还长着呢。”
陈青山看刀已经锋利,揣着刀站起身,“娘,我出去一趟。”
“干啥去?”李彩凤问。
“去趟公社,办点事儿。”陈青山含糊地应道。
他心里惦记着两件事:一是得催催刘德财那边关于大眼身份证明的事,时间拖久了怕有变数;
二是……上次刘德财帮忙“善后”又白送人,虽然他说结善缘,但陈青山心里清楚,人情债最难还。
自己胳膊好了,之前又答应过人家,于情于理都该表示表示。
空着手去,刘德财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快。
最好的表示,自然是给他弄点“硬货”。
正好,这么久没上山,他心里也有点痒了。
陈青山转身进屋,准备去护林点带上弓箭再叫上兽仆。
刚背上竹筐,推开院门,差点和门外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撞个满怀。
“哎哟!青山哥!”来人正是铁蛋。
“铁蛋?”
陈青山有些意外,“你这一惊一乍的,跑啥呢?小半个月没见你人影了,忙啥呢?”
年前年后,屯里年轻人聚一起喝酒侃大山的场合,确实少见铁蛋露面。
从三十晚上开始他就消失了似的。
铁蛋一把抓住陈青山的胳膊,把他往旁边拉了拉,声音带着急迫:“青山哥!我正满屯子找你呢!可算逮着你了!”
“找我?啥事儿这么急?”陈青山看他这架势,更奇怪了。
铁蛋平时虽然咋咋呼呼,但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找他。
铁蛋眼神飘忽,搓着手,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个……青山哥,我……我好像……处对象了!”
“啥?”
陈青山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铁蛋这愣头青的样儿,居然能靠自己的本事处到对象?
“是人类吗?”陈青山问。
“啊?”
“开玩笑,跟谁处对象啊?”陈青山笑着问,带着点调侃。
“咱屯的?哪个姑娘这么不开眼……呃,这么有眼光看上你了?”他及时改了口。
铁蛋嘿嘿一笑,“是……是林秀芳!”
“林秀芳?”
陈青山这次是真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林秀芳?
他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自然没忘了这个四九城来的,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姑娘。
人家可是天鹅。
这跟整天一身土、憨头憨脑的铁蛋……八竿子打不着啊!
“铁蛋,你小子没睡糊涂吧?”
陈青山皱起眉,语气严肃了些,“人家能看上你?你可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或者听岔了啥闲话吧?”
他本能地觉得铁蛋是在做白日梦,或者被人戏弄了。
“哎呀!青山哥!是真的!”
铁蛋急得直跺脚,脸涨得通红,眼里却闪着光。
“我没瞎说!也没听岔!就是……就是她!我们……我们好上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