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吉垣领命,又疑惑地问,“陛下不亲自处理吗?”
“交给熥儿来处理吧!”老朱语气复杂,神情更加复杂,缓缓说道,“熥儿将来要做皇帝,治理大明江山,既要管国家大事,也要理家庭琐事。”
“把所有查到的消息都告诉他,让他自行决断。”
“这件事让人左右为难,熥儿更是难上加难。”
“然而再难,也必须承担。”
“这是身为一国之君无法回避的。”
“纵有私心,亦需无畏。”
“熥儿是个好孩子,定能成为贤明的**。”
“我对他有信心。”
“如何处置,全交给他。”
……
老朱话音刚落,便吩咐道:“起驾回宫。”
在侍卫们的重重护卫下,马车迅速离开东宫,返回大内。
没有亲自插手,除了想考验朱允熥,让他直面世间的艰难抉择,加速成长之外,老朱心中还有别的考量。
那便是为了后续的朝局发展。
等待许久,好不容易酝酿的朝堂**,有一半的原因在于献王朱允炆的推动。
若此刻老朱动手,用雷霆手段拿下吕氏。
那么朱允熥借助伤痛,与祖父默契配合,精心策划的“诱敌深入”之计,就会功亏一篑。
官员们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胆战心惊,再无他念。
为了计划顺利实施,此时的老朱还需继续称病不理政务。
无论多么愤怒、悲伤或痛苦,老朱始终能够保持清醒和冷静。
从不因情绪波动而耽误要事。
另一方面,老朱对朱允炆仍有最后的期待。
吕氏确实为恶,这一点老朱容易接受。
归根结底,她终究只是个外人。
可朱允炆呢?
那是他的亲孙子啊。
是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帝国继承人。
他真的如此不堪吗?
老朱心中仍有不甘。
老朱想知道,朱允炆是否会犯下手足相残的**!
他是否参与了吕氏的阴谋?
还是始终被蒙在鼓里?
通过这些也能大致判断,标儿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毕竟,吕氏做的饭,是由朱允炆亲手端给朱标的。
他会弑父吗?
老朱难以置信!
这也是一个老人、一位祖父最后的倔强。
金陵局势波诡云谲。
杨士奇领着朱高煦处决了通政司的官员,并将人头送往京中供诸位大臣观看。就在这一消息震动朝野之际,另一件大事接踵而至。当日黄昏,一个蒙面僧人携吴王监国的手谕,突袭查封了户部的金库与账册。
这一夜,无数官员愁绪难消,难以入眠。
燕王府内,朱棣心急如焚地迎来了袁珙。
“袁先生!”刚一见面,朱棣便急切地迎上前去。
袁珙问道:“燕王急召,不知所为何事?”
“走,先跟我到后院。”
此时夕阳西沉,云雾蔽日,天地间逐渐昏暗下来。
朱棣拉着袁珙走到外面,确定四下无人后,才说道:“今日我不绕圈子了,袁先生那天看了我的侄儿,真的没看出什么吗?”
袁珙注视着朱棣,眼中复杂难明,沉默不语。
朱棣更加焦急,说道:“我对先生坦诚相见,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袁珙凝视朱棣良久,缓缓开口:“实不相瞒,那天夜里我已经全说了,像吴王这样的人物,本不该存在于世。”
“这话是什么意思?”朱棣追问道。
“天地运行自有规律,命运终有尽头。”袁珙捋了捋胡须,“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留一线生机。”
“吴王的命运,正是那隐去的一环。”
“捉摸不透,也无法掌控。”
“若非要说,他上可登临帝位,下可入狱,其间起伏,超出我的计算。”
朱棣皱眉沉思片刻,然后问:“袁先生初次见我时,曾说我会成为二十年的太平之主,现在能否再看看我的命格,是否有所改变?”
袁珙闻言一愣。
命运本由天定,虽有变动,却极为罕见。
燕王此刻发问,定是出了大事。
他凝视朱棣的脸庞,瞳孔微缩,良久才叹息道:“天数有变!”
朱棣心中一震。
脑海中立刻浮现姚广孝寄来的信件。
老和尚的能力,他一直深信不疑。
老和尚绝不会胡乱说话。
既然如此说了,恐怕他真的无力回天了!
只是,心有不甘!
吴王殿内灯火通明。
杨士奇领着朱高煦,携着从通政司搜罗来的上千份奏章返回。
朱高煦依旧眉飞色舞,今**在众人面前大显身手,让那些官员们惊恐失措,简直让他得意至极。
朱允熥笑着问他是否觉得有趣。
朱高煦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太有趣了!那些官儿们被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似的,真是好玩得紧。”
“只要你听话,下次还有这样的乐子,我一定告诉你。”朱允熥微微一笑。
他心中暗自思忖,毕竟还是小孩子好糊弄。纵然聪明伶俐,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却缺乏成年人的自制力,总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朱高煦满心欢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往后定会唯吴王兄马首是瞻,吴王兄指向哪里,我便奔向哪里。”
“好,你先去歇息吧。”朱允熥对这孩子的表现颇为满意。
朱高煦离去后,朱允熥这才看向堆叠的奏章,说道:“果真如预料般,他们就是这般打算了。”
“只怕还要麻烦杨先生,赶紧安排人手,将这些奏章整理分类、抄录审阅。”
杨士奇笑道:“殿下只管放心,人手一应俱全。”
“这些奏章虽然不少,但估摸着多数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或是纯粹的祝贺问候。”
“处理起来倒也简单。”
“只是涉及财税的,还得仔细斟酌。”
“不过我们已经捷足先登,扣押了户部的库房与账册,算是占了先机。”
“然而,在彻底核算清楚之前,仍需谨慎。”
“没人知道这些人到底在这里埋伏了多少陷阱。”
朱允熥轻轻颔首,忽闻外头有人通报,称一名小太监求见。他立刻命人将那小太监带入。
小太监进门即跪下说道:“奴才陶信儿,在东宫当值,今闻某些风声,特来向吴王禀明。”
朱允熥与杨士奇相视一眼。
此刻东宫的小太监——也就是侍奉吕氏的,突然跑到自己这儿报信,委实怪异。
接着,陶信儿把吕氏跟黄子澄提及的言语,以及吕氏可能在寿宴时对吴王不利的事情都详细说了出来。
当问到为何报信时,陶信儿称敬仰吴王威名,不愿见其受人暗算。
对方拒绝了赏赐,随后迅速离开。
“探听司回报,今日宫里有一辆马车,在众多大内侍卫的护送下,出宫前往东宫。”
朱允熥笑了笑,“那必然是皇祖父的车驾了。”
“这陶信儿前来通风报信,多半也是皇祖父的安排。”
“杨先生的策略,已然见效。”
杨士奇眉开眼笑,“当日面圣后,我就料到此事定会如此。”
“只是不知何时成真。”
“今日这般情形,想必已有分晓。”
“此刻时机恰到好处,殿下接下来便可放手行事了。”
朱允熥依旧疑惑,“吕氏若真有所图,必定谨慎小心,皇祖父的密探怎会这般快速得知?”
杨士奇捋了捋胡须,“据刚才陶信儿所说,他只听见吕氏对黄子澄讲了些恶语,并不清楚寿宴上的具体计划。”
“只是提醒殿下提防风险,注意自身安危罢了。”
“吕氏虽然行事隐秘,但心中积怨甚深,平日难免抱怨。”
“尤其在身边的亲信和侍从面前。”
朱允熥微微点头。
这倒符合常理。
人在外人面前或许能伪装,但往往会对身边亲近的人或信任的心腹吐露真心话。
然而,这也仅限于抱怨,并非确凿证据。
即使老朱得知,也不至于太过严重。
毕竟,朱允熥的确是在争夺吕氏之子朱允炆的太子之位。
吕氏心生怨恨,也在情理之中。
杨士奇看出了他的困惑,说道:“想必是陛下在查故太子、嫡长孙以及常妃娘娘时有了新发现。”
朱允熥大吃一惊:“那时毫无头绪,现在这么快就找出问题,不太可能吧?”
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条件,重新调查旧案并发现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些只是疑点罢了。”杨士奇道,“陛下未起疑时,这些疑点算不上问题。”
“一旦起了疑心,一点点疑点就能要了她的命。”
“例如故太子病重时,她是否亲自送茶喂饭,甚至亲自下厨做饭。”
朱允熥不解:“这有什么不对吗?他们是夫妻,丈夫病重,妻子这样做理所当然。”
“只要陛下信任她,就没事。”杨士奇淡然一笑,“可若陛下怀疑她,这些饭菜和茶水未经东宫典膳局和太医院,谁能保证绝对安全?”
“当时并没有发现令尊中毒的症状。”朱允熥还是不明白。
“这并不关键!”杨士奇道,“故太子身份尊贵,怎会允许开棺复验?”
“嫡长孙与常妃娘娘也一样。”
“或许中毒当时没发现。”
“也可能只是食物相冲,查不出来。”
“又或许是吕氏被冤枉,她确实没做什么。”
“毕竟,如果她真要那么做,也不会自己动手。”
“而是该让太医或典膳局的人去做。”
“如此一来,即便事情败露,她也能轻易撇清责任。”
“但殿下要记住,在朝堂之上,**从来都不重要。”
“时过境迁,无论吕氏是否犯罪,或是她清白无辜,都无法再确切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