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对她严密监控,听到她的不满之词,便认定她心存异志。”
“那么她从前做的正常之事,如今也不再正常了!”
“这些事情无需证据,也不存在证据!”
“重要的是人心。”
“在于陛下如何想。”
“陛下认为她有罪,就算她无罪,也是有罪。”
“正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我们找不到证据。”
“但从另一方面讲,这也意味着,她也无法提供当时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对陛下言谈之间播撒疑惑的种子,并非为了探查案件。”
“而是助殿下除去最强劲的对手!”
“现在已见成效了!”
朱允熥沉默良久,缓缓颔首。
在权力较量中,真正左右局势的是人心。
至于证据之类的东西,在多数情况下毫无意义。
那些需要依赖外力验证自身的人,往往是最弱小的。
他们通过证据来寻求外界的支持与认可。
但在这朝堂之中,在权力的游戏里,比拼的从来不是证据,而是实力的差距。
吕氏究竟有没有犯错,根本不重要!
杨士奇手中没有任何确凿证据表明吕氏有罪,但他凭借对人心的操控,让老朱在内心深处判定吕氏有罪!
政治,本质上就是一门玩转人心的艺术!
从这个角度看,无论吕氏是否清白,她失败也是理所当然。
归根结底,在这场以整个大明江山为棋盘、以亿万百姓为棋子的游戏中,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罢了!
两人交谈之际。
外面再次传来通报:
“燕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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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还在世时,我虽怀揣雄心,却从未想过要与大哥争夺。”
府邸内厅堂之上,朱棣望着天空叹息。
此夜云遮星月,星光寥落。
朱允熥命人在外面布置了桌椅,四周燃起火把,叔侄二人对面而坐。
身边侍从尽皆退去,四周寂静无声。
“父亲出身低微,历经多年征战,最终从平民登上帝位。”
朱棣说道:“我们同是他的孩子。”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
“父亲胸怀大志,我们自然也不能逊色。”
“不只是我,就连二哥、三哥,乃至其他的兄弟们,都有不少心存远大的抱负。”
“既然父亲仅凭一己之力便夺得江山。”
“我们身为皇子,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拥有?”
“其实大家都怀着同样的想法,只是有的人隐藏得深一些,不曾显露罢了。”
日常里虚伪应酬,戴着假面生活。
如今四下无人,朱棣难得坦露心迹。
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
朱允熥嘴角浮现一丝浅笑。
朱棣所言属实。
一则源于血脉传承的强大力量。
太祖朱元璋本就是心怀壮志、不甘屈居人下的雄主。
其子承袭此等基因,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有其父必有其子,并非稀奇。
待至下一代乃至更远的后人,因家族长辈皆为亲王,便不再会有“江山属于我家,我也应分一杯羹”的想法。
他们会安于享受太平亲王的生活。
而开国第一代则全然不同。
另一方面,太祖赐予九个儿子边疆封地,并赋予他们兵权,以制衡武将和功臣集团的力量。
这一举措无形中助长了他们的欲望。
掌握锋利刀剑,心中难免生出杀意。
藩王们镇守一方,统领千军,时间久了,无欲无求反倒令人诧异。
建文帝后来急不可耐地削藩,也正是洞悉了这一点。
实际上,无论何人继位都会采取类似行动。
一个统一的王朝,岂能容忍藩王势力坐大?
差别只在于如何削弱藩王罢了。
“不过,我们都明白,无人能与大哥抗衡。”
朱棣自嘲般笑了笑,“长兄如父,大哥是我们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峰。”
“只要大哥在世,我们无需争夺,也无法超越。”
“然而谁能预料命运弄人,大哥竟英年早逝。”
“储君之位悬而未决,此刻若有人声称毫无觊觎之心,你也难以置信。”
朱棣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苦涩道:“罢了,我认输!”
“刚起步便败得一败涂地。”
“你比大哥更加出色。”
朱允熥轻声笑道:“四叔虽在储位之争中败于我手,但这并非什么大事。”
“四叔依旧镇守一方,麾下掌控十几万大军。”
“在边疆将领中享有极高威望。”
“四叔回到北平,即便皇祖父百年之后,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必随,这大明江山,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朱棣缓缓摇头,却也直白说道:“换作他人登基,我或许还有机会。”
“但你为天子,我又该如何与之争锋?”
“暂且不说其他。”
“我那两个儿子现都在你手里。”
“恐怕是不会轻易归还于我了。”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你这两个儿子,并非凡品。
若非他们鼎力相助,即便你起兵造反**,也断无成功的可能。
更何况,他们如今便是我手中利器,锋利无比。
朱允熥淡然一笑,未置可否。
“此事确实是我低估了你,自始至终都不该对你下手。”朱棣面露悔意。
“谁能想到,你年纪轻轻,竟能写出震古烁今的诗篇,又制造出精妙绝伦的奇器,连权谋心智也这般深邃呢?”
“允炆与你相较,差得太远。”
“父皇选中你,实属英明。”
“将大明江山托付于你,远胜过交给允炆。”
朱允熥笑道:“四叔今日前来,难道只为说这些话?”
“岂止如此!”朱棣笑答:“那天我称愿投靠于你,确是戏言,但今日前来,却是一片诚心。”
“从今往后,我已无争夺储位之意,甘愿追随左右,做牛做马。”
朱允熥目光微闪,说道:“那我该如何信你?”
“我的两个儿子尚在你那里做人质,纵有二心,我也万不敢妄为!”
朱棣手按酒壶,手指轻扣杯沿,道:“老和尚曾写信给我,让我拜你为师,帮你创办军事学院,揽尽天下兵权,我答应了!”
“若你能抛却旧怨,不再追究过往,我明日便备好拜师帖,正式拜师。”
“有了我带头,那些碍于颜面的长辈亲戚、武将勋贵,便再无借口阻挠,你创办军事学院的计划才能顺利施行,进而掌控天下兵权。”
“你的地位也会因此更加稳固。”
朱允熥有些意外。
未曾想朱棣转变如此迅速,甚至甘愿放低身份。
稍作沉吟后,他问:“四叔有何要求?”
尽管先前朱棣与他为敌,但如果能够化解,朱允熥还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政治从来不是逞一时之快,而是妥协的艺术。
政治在于壮大自己的阵营,削弱敌对阵营。
所以,能减少一个敌人,增加一个盟友,朱允熥自然不会推辞。
“有!”朱棣沉声说道:“只有一件事,助我对付晋王!”
朱允熥微微一愣。
人们早知道他们二人关系不佳,却没想到竟如此深仇大恨。
“我们之间的纠葛,不是几句话就能讲明白的。”
朱棣说道:“总之,我们势如水火,他厌恶我,我也瞧不起他。”
“即使我不与他为敌,他还是会来对付我。”
“我可以对你心服,但我相信他不会对我心服。”
“他手下兵强马壮,势力比我强大得多。”
“帮你对付他,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想你一旦登基,就不会容忍有这样的强藩存在。”
朱允熥略作思考,点头道:“好,我可以答应你。”
“不过这件事我不能勉强,只能在合适的时机顺势而为,如果没有机会,我便不会动手。”
晋王朱棡身份特殊,而且太祖皇帝很喜爱他。
朱棣点头道:“这是自然。”
“今晚回去我就写拜师帖,明天公开呈上。”
他举杯道:“我敬吴王殿下一杯,祝吴王殿下早日被立为太子,早日掌控天下兵权,早日……”
他原本想说早日登基称帝,但话到嘴边忽然觉得不妥。
太祖还在世啊。
祝朱允熥早日登基,岂不是等于祝太祖早日驾崩吗?
于是立刻改口道:“早日统一朝廷大权!”
说完,一饮而尽。
朱允熥也喝了一杯。
朱棣放下酒杯,又问:“我有一事不解,道衍和尚与我交往多年,我深知他的秉性,绝不会轻易改换门庭,为何到你这儿,却很快改变主意了呢?”
“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朱允熥笑道:“要是我说是因为道衍大师心怀天下,为了江山百姓,认为辅佐我比辅佐你好,你会信吗?”
朱棣摇头道:“不信!”
“老和尚或许真的怜惜天下百姓,若能顺便帮他们一把,他也一定愿意伸出援手。”
“但仅凭这一点,就想让他放弃多年追求的理想,不太可能。”
“我知道他心里所想,那就是重建江山,重新开创局面。”
“至于因此牺牲百万人、千万人的性命,老和尚却认为是必要的代价。”
“我是父皇的第四子,他追随我,其实一直想的是用武力夺取天下,而非依靠法理。”
朱允熥轻轻勾起嘴角,脑海中浮现当日与道衍和尚的对话,说道:“我与他才是真正的同路人,一心想要改天换地之人,而四叔你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