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走越浓,浓得能攥出水来,脚下的路也从泥土变成了青石板,石板缝里长着些灰白的苔藓,踩上去没声音,像踩在棉花上。李二柱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引魂灯,橘红色的光在雾里散不开,只能照见身前两步远的地方,他时不时回头喊一嗓子:“大伙儿跟紧点,别走散了!”
吴水鬼跟在我旁边,手里攥着鱼叉,眼神警惕地盯着雾里:“这雾不对劲,比瓯江的江雾还邪乎,连风都吹不散,像是被人罩住了似的。”
我摸了摸怀里的枣木杖,杖头的石猴还是温的,没发烫,说明暂时没有直接的邪气,但这死寂的氛围,比见着江魇还让人心里发毛。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雾里突然飘来一阵香味,是糯米的甜香,混着点烧纸的糊味,顺着风往鼻子里钻。
“前面有村子?”秦秀才推了推眼镜,眯着眼睛往雾里瞅,“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村子?”
又走了百十来步,雾里终于露出了屋顶的轮廓,是土坯房,屋顶盖着茅草,烟囱里飘着淡淡的青烟,看着像是有人住。可走近了才发现不对劲——村里的房子没窗户,门是用木板钉死的,墙头上挂着些纸做的灯笼,灯笼上没画花样,就是白纸糊的,风一吹,纸灯笼晃悠着,像一个个站着的人影。
“这村子……邪门得很。”李二柱停住脚,引魂灯的光晃了晃,照见墙根下立着个东西,是个纸人,有半人高,穿着蓝布衫,脸是用面糊糊的,眼睛是墨点的,正对着我们“看”。
我心里一紧,伸手摸了摸怀里的朱砂,刚想撒点,就听见村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是个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很:“外头的客人,别站在门口,进来喝碗热粥吧。”
声音是从最前面的一间房子里传出来的,那房子的门没钉死,留着道缝,里面透出微弱的光。我们对视一眼,吴水鬼握紧鱼叉:“进去看看,要是有问题,咱们就跑。”
推开门,屋里没点灯,只有灶台上的火塘里烧着几根柴火,火光照着个老头的脸,他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糯米粥,冒着热气。老头头发全白了,脸上满是皱纹,眼睛却很亮,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你们是去西边的吧?找大禹的遗迹?”
我们都愣住了,秦秀才先反应过来:“老丈,您怎么知道?”
老头笑了笑,露出没牙的嘴:“我守这村子守了三十年,就等你们来。这村子叫‘纸人村’,是大禹留下的第一个守护点,要去遗迹,得从这儿拿一样东西。”
“拿什么?”我问,手还是没离开怀里的朱砂,这老头太奇怪了,知道得太多。
老头指了指里屋的门:“里屋是祠堂,祠堂里供着块‘定魂玉’,是大禹当年用来镇石夷邪气的,你们得把它带上,不然到了下一个守护点,连门都进不去。”
李二柱皱起眉头:“您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您是谁?”
“我姓赵,是这纸人村的守村人。”老头放下碗,站起身,他的背很驼,走路一瘸一拐的,“我们赵家,世代守着这村子,等着能拿定魂玉的人。当年大禹封石夷的时候,留下了九个守护点,每个点都有一样信物,集齐九样,才能打开遗迹的门。这定魂玉,就是第一样。”
吴水鬼撇了撇嘴:“这么好的事?不会是陷阱吧?”
老赵没生气,只是叹了口气:“信不信随你们。这村子外的雾,是‘迷魂雾’,要是没有定魂玉,你们走不出去,只会在雾里绕圈子,最后变成外面的纸人。”
我们对视一眼,秦秀才小声说:“古籍里提过‘大禹九守’,说是九个守护点,各有信物,看来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那我们去祠堂看看。老赵,您跟我们一起去?”
老赵摇了摇头:“我不能进祠堂,只有你们能去。祠堂里有个谜题,得解开才能拿到定魂玉,要是解不开,就会被里面的纸人缠上。”
我们走进里屋,祠堂不大,正中间供着个神龛,神龛里没神像,只有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些纹路,和石夷之卵上的有点像,但更规整。神龛前的桌子上,放着个木盒子,盒子上贴着一张黄符,符上的字是朱砂写的,已经有些褪色。
神龛两边,立着两个纸人,比外面的高,穿着红色的袍子,手里拿着木剑,眼睛是用红墨点的,看着比外面的更吓人。墙上画着壁画,是大禹治水的场景,有一个画面是大禹拿着一块黑色的玉,对着江里的卵,卵上的黑气就散了,看来那玉就是定魂玉。
“谜题在哪儿?”吴水鬼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我盯着壁画,突然发现壁画的角落有一行小字,是用朱砂写的,很淡:“童谣三声,玉门自开。”
“童谣?”李二柱挠了挠头,“哪儿来的童谣?”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小孩的歌声,细嫩嫩的,像是个女娃,在雾里飘着:“第一声,纸船漂,漂到江里找姥姥;第二声,红灯摇,摇到祠堂把符烧;第三声,玉光照,照走邪气路不绕……”
歌声就唱了三遍,然后就没了。秦秀才眼睛一亮:“是童谣!每一句对应一个动作!”
他指着第一句“纸船漂,漂到江里找姥姥”,又指了指神龛旁边的一个木盆,盆里装着水:“这盆里的水,应该是‘江’,咱们得做个纸船,放在里面。”
吴水鬼从兜里掏出张纸,是之前包馒头的,他几下折了个纸船,放进木盆里,纸船刚漂起来,盆里的水就泛起了涟漪,像是有风吹过。
第二句“红灯摇,摇到祠堂把符烧”,李二柱指着神龛上的黄符:“烧符!用引魂灯的火!”
我拿起引魂灯,凑到黄符前,火一碰到符,符就烧了起来,没冒黑烟,而是变成了红色的灰烬,飘到木盆里,落在纸船上,纸船瞬间就亮了,像是点了灯。
第三句“玉光照,照走邪气路不绕”,我们都盯着木盒子,盒子上的符已经烧了,我伸手去开盒子,刚碰到盒盖,神龛两边的纸人突然动了!
它们手里的木剑朝着我刺来,速度很快,我赶紧往后退,吴水鬼举起鱼叉,挡住木剑,鱼叉碰到纸人的手,纸人手上的纸就破了,露出里面的竹篾。“这些纸人是活的!”吴水鬼大喊。
两个纸人围着我们转,木剑一下下刺来,引魂灯的光照在它们身上,它们的动作就慢一点,但还是没停。秦秀才突然喊:“定魂玉!盒子里的定魂玉能镇住它们!”
我趁机冲到神龛前,打开木盒子,里面果然有一块黑色的玉,有巴掌大,摸上去温温的,玉上泛着淡淡的光。我拿起定魂玉,朝着纸人举过去,玉光一照,纸人的动作瞬间就停了,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然后慢慢软下去,变成了一堆纸和竹篾。
定魂玉到手,祠堂里的壁画突然亮了起来,墙上出现了一条新的路,是往村后的,路的尽头,雾里能看见一座山的影子。“这是去下一个守护点的路。”秦秀才说,“古籍里说,第二个守护点在‘黑石岭’,那里有大禹留下的‘镇邪钟’。”
我们走出祠堂,老赵还坐在灶边,见我们拿着定魂玉,脸上露出了笑容:“你们果然能解开谜题。这定魂玉不仅能镇邪气,还能指路,跟着玉光走,就能到黑石岭。”
“老赵,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问,这村子里就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老赵摇了摇头,指了指外面的纸人:“我得守着这村子,等下一批人。要是你们没回来,就会有人来接着找九器,我不能走。”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我:“这里面是‘驱邪粉’,用艾草和雄黄做的,能防纸人、傀儡,你们带着,路上用得上。”
我们谢过老赵,顺着壁画里的路往村后走。刚走出村子,雾就散了些,定魂玉在我手里泛着光,指着前面的黑石岭,岭上的石头都是黑色的,像被烧过一样,远远看去,像是一头趴着的黑兽。
走了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们回头一看,纸人村的方向冒起了黑烟,整个村子像是被雾吞了一样,慢慢消失了。“老赵……”李二柱小声说,眼里有些难受。
我握紧定魂玉,心里清楚,老赵是用自己的命,把村子封了,防止后面的邪气追上来。“我们得继续走,不能辜负老赵。”我说,朝着黑石岭走去。
黑石岭的路很难走,石头又滑又尖,不小心就会划破脚。吴水鬼走在最前面,用鱼叉探路,时不时提醒我们:“小心脚下,这石头下面是空的,别踩塌了。”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我们来到岭上的一座寺庙前,寺庙很破,屋顶塌了一半,门口的匾额上写着“镇邪寺”,字已经模糊了,只剩下个“邪”字还清楚。寺庙的门是开着的,里面黑黢黢的,能看见正中间挂着一口钟,是青铜的,上面刻着花纹,应该就是镇邪钟。
“镇邪钟在里面!”秦秀才兴奋地说,快步走了进去。我们跟着进去,刚踏进寺庙,门就“吱呀”一声关上了,里面瞬间一片漆黑,只有定魂玉泛着微光。
“谁?”吴水鬼大喊,举起鱼叉,警惕地看着四周。
黑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很慢,像是拖着什么东西,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很柔,却透着股寒意:“你们是来拿镇邪钟的?”
定魂玉的光晃了晃,照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头发很长,遮住了脸,手里拖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拴着个纸人,是之前纸人村里的那种蓝布衫纸人。
“你是谁?”我问,握紧了桃木匕首。
女人笑了笑,声音很轻:“我是黑石岭的‘守钟人’,想拿镇邪钟,得先赢我。”她说着,把铁链一甩,纸人朝着我们扑来,纸人的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刀,像是用石头做的。
吴水鬼举起鱼叉,挡住纸人的刀,鱼叉和刀碰撞,发出“当”的一声,纸人的刀没断,反而把鱼叉划出了一道口子。“这刀是石做的!”吴水鬼大喊。
女人又甩出几个纸人,都是拿着石刀的,围着我们转,时不时扑过来。引魂灯的火能烧纸人,但石刀不怕火,好几次都差点划到我们。李二柱急了,举起桃木匕首,朝着一个纸人的眼睛刺去,匕首一碰到墨点的眼睛,纸人就软了下去,石刀也掉在了地上。
“刺眼睛!纸人的弱点在眼睛!”李二柱大喊,我们跟着学,用桃木匕首刺纸人的眼睛,很快,几个纸人就都倒了。
女人见纸人被破了,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们找死!”她突然扯掉头发,露出脸来——她的脸是纸做的,眼睛是红墨点的,和纸人一模一样!“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石夷大人的仆人,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她朝着我们扑来,手里的铁链像蛇一样缠着我们,定魂玉的光碰到铁链,铁链就发出“滋滋”的声响,女人惨叫一声,铁链缩了回去。我趁机举起定魂玉,朝着女人的脸照去,玉光一照,女人的脸就开始冒烟,她痛苦地嘶吼着,身体慢慢变成了纸,最后化作一堆灰烬。
女人消失后,寺庙的门又开了,阳光照进来,照亮了镇邪钟。镇邪钟上的花纹很清晰,是大禹治水和封石夷的图案,钟的下面,有一个凹槽,正好能放进定魂玉。
我把定魂玉放进凹槽里,定魂玉一进去,镇邪钟就发出一阵“嗡嗡”的声响,钟身上的花纹开始发光,一道金光从钟里射出来,照在寺庙的墙上,墙上出现了一张地图,标注着剩下的七个守护点,分别在“青水潭”“红枫林”“黄土坡”“白雪山”“金沙滩”“黑水洞”“紫霞谷”。
“还有七个守护点!”秦秀才看着地图,眉头皱了起来,“咱们得快点,石夷的卵醒得越来越多,要是等它们都醒了,就来不及了。”
我们取下定魂玉,镇邪钟的光也暗了下去。走出镇邪寺,黑石岭的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石头“哗啦”响,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片黑云,正朝着我们这边飘来,黑云里,隐约能看见无数个黑影,像是纸人,又像是江魇。
“是石夷的人!”吴水鬼脸色一变,“它们追上来了!”
我们赶紧朝着青水潭的方向跑,定魂玉在手里泛着光,指引着方向。黑云越来越近,里面的黑影也越来越清晰,有的是纸人,有的是江傀儡,还有的是之前见过的食船草,它们朝着我们扑来,速度很快。
李二柱断后,用桃木匕首和引魂灯挡住黑影,引魂灯的火烧着纸人,定魂玉的光照着江傀儡,暂时挡住了它们。可黑影越来越多,我们渐渐有些吃力,秦秀才一边跑一边翻古籍:“青水潭里有‘分水珠’,能控水,到了那里,就能用水挡住它们!”
我们拼命往前跑,黑石岭的石头在脚下往后退,黑云在身后追,定魂玉的光越来越亮,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片水潭,水是青色的,像是一块巨大的翡翠,正是青水潭。
“到了!”我大喊,朝着水潭跑去。可刚跑到潭边,就看见潭里冒出了黑色的雾气,雾气里,钻出一条巨大的水蛇,蛇的鳞片是黑色的,眼睛是红色的,嘴里吐着信子,正是石夷养的“水蛇傀儡”。
水蛇朝着我们扑来,巨大的身体挡住了水潭的路,我们被夹在水蛇和黑云之间,进退两难。吴水鬼举起鱼叉,朝着水蛇的眼睛刺去,鱼叉插进眼睛里,水蛇惨叫一声,尾巴一甩,把吴水鬼拍倒在地。
“吴水鬼!”我大喊,想去扶他,水蛇又朝着我扑来,定魂玉在手里发烫,突然发出一道强光,水蛇的动作瞬间停了,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分水珠在水蛇的肚子里!”秦秀才大喊,指着水蛇的肚子,“古籍里说,分水珠能控水,在水蛇的肚子里,得杀了水蛇才能拿到!”
李二柱爬起来,握紧桃木匕首,朝着水蛇的肚子刺去,匕首插进肚子里,水蛇惨叫一声,肚子裂开一道缝,里面透出蓝色的光,正是分水珠。我赶紧跑过去,从缝里拿出分水珠,珠子是蓝色的,摸上去凉凉的,一拿到手,潭里的水就开始波动,像是有了生命。
我举起分水珠,朝着黑云的方向挥了挥,潭里的水突然掀起一道巨浪,朝着黑云拍去,黑云里的黑影被浪打湿,纸人变成了纸浆,江傀儡被水冲走,食船草也沉进了潭里。水蛇见分水珠被拿走,身体慢慢变成了灰烬,散在潭里。
黑云被打散了,我们终于松了口气,坐在潭边喘气。吴水鬼揉着被拍中的地方,龇牙咧嘴地说:“这石夷的手下,一次比一次厉害,下次不知道还会遇到啥。”
我看着手里的定魂玉和分水珠,又看了看地图上剩下的五个守护点,心里清楚,这只是第二个守护点,后面的路,只会更难走。青水潭的水还在波动,远处的山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叫声,像是兽吼,又像是人的哀嚎,定魂玉和分水珠同时发烫,提醒着我们,新的危险,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