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草原像块冻裂的灰石板,杨雨薇裹紧褪色的羊绒围巾,盯着手机里的抗抑郁药订单。羊群在远处徘徊,每只羊的毛都像被抽走了颜色,连叫声都成了沙哑的灰色,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跟着她一起褪色。
“第37次心理咨询预约取消。”手机弹出提醒,心理咨询师的头像在她眼中化作模糊的灰点,“反正说了也没人懂。”
她踩过枯黄的草茎,靴底碾碎的不是草叶,而是自己对“好起来”的微弱期待。十三岁那年,母亲在草原火灾中为救羊群遇难,临终前塞给她的羊绒围巾上沾着烟灰,从此她再也闻不得青草的香气——那是生命燃烧的味道。
“活着即痛苦。”她对着结冰的湖面喃喃自语,湖面上的倒影扭曲成怪物的形状,“希望只是骗小孩的幻光。”
异常在子夜降临。杨雨薇被奇怪的声音惊醒,推窗望去,只见羊群集体跪在雪地上,灰色的羊毛正在脱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更诡异的是,每只羊的瞳孔里都映着同一个场景:她站在悬崖边,手中的围巾被风吹成利刃的形状。
“你在害怕自己心中的荒原。”白衣少年的声音从羊群中传来。杨雨薇转身,看见云岫站在月光里,袖口露出半截草茎,草叶上凝着不会融化的露珠,“这些羊吃掉的不是草,是你丢弃的希望。”
“你是谁?”她后退,后腰抵在积灰的书架上,上面摆着母亲的遗物——一本《草原生态志》,书页间夹着焦黑的草籽。
“云岫,未羊门的守护者。”少年抬手,露珠滚落在地,长出透明的草芽,“每株草芽都是你曾埋下的善意,只是你忘了给它们浇水。”
云岫轻触书架,焦黑的草籽突然焕发生机,书页间涌出无数光点,织成全息影像:十五岁的杨雨薇将攒了半年的零花钱换成书本,匿名寄给山区小学;二十岁的她在志愿者活动中,耐心教自闭症儿童辨认草种;甚至上周,她无意识地给流浪猫喂了块面包,却在猫蹭她手心时惊恐地推开……
“这些都不是我。”她捂住耳朵,却听见山区孩子的笑声从草芽中传来,“我只是个连活着都做不好的废物。”
“但你的废物论里,藏着最珍贵的温柔。”云岫带她走进羊群的梦境,那里是片贫瘠的土地,却有无数幼苗在生长,每株幼苗上都挂着她寄去的书本封面。梦境深处,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抱着她寄的《植物百科》,在日记本里写:“等我长大,要去救那片正在消失的草原。”
杨雨薇想起母亲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每棵草都有自己的季节,有的春天开花,有的冬天休眠,但它们都在努力活着。”她颤抖着抚摸羊群的背,灰色的羊毛下,她感受到微弱的心跳——那是生命尚未熄灭的证明。
暴风雪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袭来。杨雨薇冲进心理咨询室时,云岫正站在窗边,袖口的草籽被风吹向草原。她掏出积压已久的诊断书,纸张在掌心皱成一团:“我……想试试不那么讨厌自己。”
奇迹如春风般蔓延。当她说出第一句“我很难过”时,羊群的灰色羊毛中长出嫩绿的新芽;当她接过咨询师递来的热茶时,窗外的暴风雪突然停了,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新芽上,露珠折射出彩虹的碎片。
“希望不是幻光,是即使在黑暗中也会发芽的种子。”云岫将永不凋谢的草籽放进她掌心,“你的痛苦是荒原,但种子永远在地下等待春天。”
转世后的杨雨薇穿着生态学家的防风服,跪在复苏的草原上。她培育的耐寒草种正在风中摇曳,叶片上的露珠里映着羊群欢快的身影。远处,当年的羊角辫女孩背着书包跑来,手中捧着她母亲的《草原生态志》修订版。
“看,这些草能在冻土下存活二十年。”她摘下围巾,任由青草的香气钻进鼻腔,那是生命重生的味道,“原来冬天不是终结,是种子与土地对话的时光。”
天堂宇宙的未羊门缓缓闭合,云岫将杨雨薇的忏悔埋入草籽根系。他知道,在某个需要勇气的时刻,这些根系会突破冻土,让荒原开出最灿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