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窗外的风雨停了,屋内也陷入了寂静。
怀抱着她的人陷入了沉睡,历经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身上的每一处骨头都像是散架了一样。
每次太久不见都会这样,每一下都撞的格外的狠,有好几次应筠都差点没能喘得上气。
其实做完的时候她就很累了,照往常,基本上叶嘉淮抱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就睡了。
但此刻万籁俱寂,身体疲惫至极,思维却愈发活跃,应筠不断想起何既明说的话,她睁着眼,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头脑却能清晰的勾勒出他眉头紧蹙的疲惫模样。
心脏蔓延着钝痛感,应筠怕惊醒他,一动不敢动,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发问,叶嘉淮,你很累吗?
是因为我吗?你在想什么呢?你想要什么呢?
……
有太多的问题,应筠到后来甚至都分不清想问的对象究竟是他还是自己。
你不想要什么呢,应筠?
这是那晚她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她还记得在港城,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那时答案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现在却已经勾勒出了具体的轮廓。
时间的维度,在这一晚,是如此清晰。
应筠与苏令仪的谈话,约在了一个私人会所。
她准时准点的到达,苏令仪一如既往的,比她要早到许多。
一见应筠进门,苏令仪立刻站了起来迎接她,很热络地说:“阿筠,你来啦,快坐。”
女人的热情,关切,让应筠在这一刻,还怀抱着一丝希望。
妈妈,这个词语,或许并不如她想的那般恶劣。
或许,她也是不知情者。
应筠坐下,问题已经在心口憋了两天,她没有给她寒暄的机会,直奔主题道:“前两天何既明来找我了。”
应筠观察着她的表情,继续补充道:“他说要认我做何家的女儿。”
苏令仪的笑意僵在嘴角,她没有说话,应筠的心也随之沉了沉。
她咽了下喉,才接着问:“这件事,你知道吗?”
苏令仪勾起的嘴角伴随着她一字一句问出口的话,逐渐平缓,下压。
应筠还记得她小时候,很害怕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知道从爸爸不在家后妈妈总是哭,加上后来苏令仪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每当她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应筠就很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妈妈不高兴的事。
她会不会也离开自己。
她小心谨慎的观察,讨好,成了所有人口中的乖孩子,可她还是走了。
以至于察言观色这个习惯在她骨子里印刻得很深。
在应筠成长的过程中,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好不容易纠正好自己习惯性看脸色的毛病。
你看,人还是要不断进步的,你曾所为之努力的,终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好比此刻,在苏令仪的沉默下,应筠可以毫不退缩地逼问她:“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她前倾着身子,眼神凌厉,非要她说出答案来。
苏令仪深吸一口气,淡声道:“阿筠,你如果真的想嫁给他的话,这不失为……”
没有正面回答,但一切都明了了,不是吗。
最后一丝念想崩塌于此。
应筠闭起眼,喉间的哽咽酸涩也无法抵挡从胸口迸发的怒火。
她用力拍向桌子,高声打断了她:“我不想!”
杯中的水波轻晃,昭示着她情绪的失控,掌心火辣辣的疼痛感却不及锥心的刺痛感半分。
应筠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不在乎苏令仪做什么了。
可……一个人怎么能,怎么能自私到如此地步呢?
需要她的时候,就顺应丈夫认她为女儿,不需要她的时候,就把她抛下不管多年。
苏令仪仿若对她的震怒视而不见,格外平静说道:“那你就和他分手。”
应筠刚想质问她,话尚未出口,就听她语调淡然地说道:“过年的时候,我去找过叶嘉淮的爷爷奶奶了,他们说的很明白,不可能,也不会让你进门,所以阿筠,和他分手吧。”
一瞬间,仿若烟花在耳边轰然炸响,苏令仪在说什么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句话在脑海中被她反复琢磨过后,拼凑出来的意义却仍旧晦涩难懂。
满腔的怒火被骤然翻涌的寒风扑灭,心口只剩下荒芜的一片空洞。
她张着嘴愣了许久,嗓音梗塞到如被沙砾反复碾磨过,“你说你去找谁?”
苏令仪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心有不忍,但事已成定局。
她说:“叶泊,严静桢,叶嘉淮的爷爷奶奶。”
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应筠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可能吸入的氧气却越发稀薄。
应筠张开了嘴,背部微微弓起,大口的喘气,妄图用这样的方式平复自己的情绪。
只可惜,徒劳无功。
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身体也在发颤。
苏令仪也被她这样子给吓到了,试图伸手握住她,“阿筠,你别急,慢慢的呼吸。”
应筠奋力甩开她,猛然站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质问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你从来没管过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插手我的人生,我的恋爱,我的一切!”
吼完最后一句话,应筠也几乎耗尽了她方才积蓄起的最后一丝力量,恍然跌坐在椅子上,掩面抽泣起来。
她一点都不想在苏令仪面前哭的。
可她真的忍不住了,凭什么!为什么!
“阿筠,妈妈不会伤害你的,你听妈妈好好和你说好吗……”苏令仪也落下泪来,在她耳边絮絮念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具体说的什么,应筠一个字都没听见,她只知道她哭了很久,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耳边的说教也终于停止。
应筠颓然地垂下手臂,呆坐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她推开苏令仪搭在她后背的手,双目渺远无神。
她笑了下,说:“谢谢你啊,妈妈,终于为我坐实了大家口中图谋不轨的名声。”
她拍了拍苏令仪的肩膀,唇畔勾起的笑意似春末枝头上那朵即将凋零的花瓣。
暮春之色,多少哀愁。
她说:“也恭喜你,如愿了,我和他永远都不会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