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筠很少有和她说那么多话的时候,但此刻,即便嗓音在嘶吼过后已经干哑异常,唇瓣也干涩得裂开一道道纹路,她仍旧固执的,选择了继续说下去。
这应该是她们母女间,少有的,还能说的几句话了。
就当全了这点情分吧。
应筠脸上的笑意浅淡:“我其实本来就没想过要和他有以后的,我不敢想的。
“你做的这些,其实也没什么的,只不过……让我丢掉了在他家人面前的最后一点尊严。”
窗外明明艳阳高照,可屋内温度却仿若仍旧停留在深冬。
苏令仪想抱住她单薄的身躯,“阿筠……”
应筠没再做任何推拒的动作,只是麻木的拎起了自己的包,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她的面容隐入灿烂的光芒内,居高临下地看向她,看向她的妈妈。
曾经总是满怀憧憬,信赖,仰视她的一双眼眸,如今只剩下如枯井般漠然无波的荒凉。
可偏偏,她的语气是恳求的。
“我求求你,真的求求你,不要……”她说,“不要再来见我了,不要再说你有多爱我了,很恶心,真的,很恶心,我承受不起。”
早春的阳光照亮了满室,可那抹被不断拉长的影子却在渐行渐远。
苏令仪迟钝地伸手想抓握住最后一点残影,但指缝间穿梭而过的,唯有从不停留的浮沉。
房门轻合,带起一阵微弱的风,拂面吹起发丝,苏令仪坐在那儿,像是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桌上的玻璃杯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仿似多年前,她离家的那个黄昏,从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应筠还是那个哭喊着唤她妈妈的孩童,她尚且可以转过身,抱起她幼小的身躯。
但玻璃杯旁漾出几许水渍,昭示着她们爆发的争吵,也昭示着那些再也无法挽回的时间过往。
苏令仪捂着眼,终于不可自抑地抽泣起来。
她与何既明也做了那么多年夫妻了,即便他嘴上说的再好听,在他提出要认应筠时,她又怎么会猜不透他的真实意图呢。
可她还是答应了,她只能这么做,这是最好的,能让应筠远离那个男人的方法。
她悄悄的,亲自跑了一趟叶家,试探出他们对应筠的态度,一如当年何家对她的一般。
或许要稍微好一点吧,没那么轻蔑,可那又如何呢,结果是不会改变的。
苏令仪知道这群人最厌恶什么,所以她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与叶家那位老爷子谈条件,大言不惭地说要让应筠嫁到他们家。
结果可想而知。
叶老爷子顾及颜面,自然不会与何家多说什么,所以何既明至今也不知晓她去找过叶泊的事。
她虽然爱何既明,却也知道他骨子里对于权利,利益的追求,她将叶嘉淮与何既明划分为一类人,她因为爱情这两个字,在这方面吃过太多的苦了。
应筠现在遭受的那些流言蜚语她也曾经遭受过,那以后呢,未来呢,应筠也要和她一样吗?
苏令仪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应筠不能走她的旧路,她要走一条更光明,更坦荡的道路,离开那个男人,对应筠来说,总没有坏处的。
即便她恨她,再也不认她,那也值当了。
应筠走出会所,阳光刺目的几乎睁不开眼。
应筠没有打车,只是顺着道路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她想,苏令仪是怎么谈的呢?
是怎么和叶嘉淮的爷爷奶奶说,“让你们孙子娶了我女儿”这句话的呢?
叶嘉淮呢?他知道吗?知道她母亲做的一切吗?他又会怎么想她,他家里人又会怎么看她。
应筠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再去坦然地面对他,她只是希望这段爱意清清白白而已,可那些她曾经无比小心翼翼守护着的自尊,在母亲的一字一句中化成了灰烬。
留给她的,只是一片名为“处心积虑”,“居心叵测”的残局。
她要如何再在叶嘉淮面前,挺直腰杆,那么正大光明地说爱他呢。
应筠一直走到了天色渐晚,小腿酸胀疼痛,几乎失去了知觉。
手机里有叶嘉淮给她打来的好几个电话,发来的消息,她回拨了过去,“喂。”
叶嘉淮去南城出差了,这会儿应该是落地了有一会儿了,背景音里风声呼啸,却掩不住他语气中的关切,“怎么一下午都没接电话?林姨说你还没回家,吃饭了没有?”
早已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眶突然涌出了泪来,应筠轻咳了一声,强压下哽咽的哭腔,说:“下午一直在图书馆,开静音,忘了时间了,马上就回去了。”
叶嘉淮觉察到她嗓音的沙哑,拿烟的手顿了顿,走到避风的地方,更仔细地去听辨她说话的语气,“你哭了?”
“没有啊。”应筠的语调温软依旧,吸了吸鼻子说:“刚从空调间里出来,冷风一吹,鼻炎嘛,有点流鼻涕。”
“等我回来后,再带你去找医生看看。”
应筠回答说:“好。”
叶嘉淮的眉梢轻挑,“这回不说不想看医生了?”
应筠轻笑了一声,说:“因为流鼻涕真的好不舒服呀。”
小姑娘生动的表达终于让叶嘉淮放下了戒心,他问:“怎么也不叫小陈去接你。”
应筠的撒娇没有一丝破绽,“已经在等车啦,都快到了,你别担心我了,很快就回去了,到家了给你打电话啊。”
“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
电话挂断,脸上虚浮的笑意瞬间淡去,其实有好几个瞬间,那句分手已经到嘴边了,却又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要怎么和他说再见。
可即便有多少纠结,应筠也清楚,此刻未能提出的“分手”终有要说出口的一天,只是她不再计划究竟要在哪个时间点开口了。
世事无常,谁又知道今天这样的“突发信息”会不会有下一次。
或许就在下一秒呢。
时光总会推着人往前走,不会因为离别二字太过令人痛彻心扉,就大发慈悲的放慢步调。
应筠站在原地自问,一生中究竟要经历多少次分别呢?
她站在人群里,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身边人来人往,多少人与她擦肩而过。
人生的每一秒都好像充斥着遇见与离别,或长或短罢了。
我们相遇这一程,也能称得上有缘了。
是吗,叶嘉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