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镇临时指挥部里,空气混浊,弥漫着一股劣质煤烟和潮湿泥土的气味。
那台刚捣鼓出来的“黑风牌”收发报机正摆在角落,像个丑陋的木头神龛,上面缠绕的电线如同某种怪异的藤蔓。
王大彪正对着一个连着线的铁皮话筒,憋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
“喂!喂!煤岗!煤岗听见没有!?他娘的没死就吱一声!!”
声音通过电流,扭曲成一阵刺耳的尖啸和杂音,顺着临时拉扯的电线,传到了几十里外的煤岗据点。
煤岗那边,负责守着另一台“土味步话机”的老张正打盹,猛地被耳机里炸响的噪音惊得跳起来,差点把那宝贝疙瘩耳机摔地上。
老张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对着话筒哆哆嗦嗦地喊:“听…听见了…彪…彪哥…你小点声…房…房顶都要给你掀了…”
“小个屁!打仗呢!能听见就行!”王大彪吼完,满意地把话筒往桌上一掼,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跳了一下,指挥部房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几块。
(这玩意儿,比派人跑腿快多了!)王大彪心里美滋滋的。
李墨涵那边也没闲着。
大帅下了命令,得搞一套暗语,让小鬼子听不懂。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几本快散架的旧书,又抓耳挠腮地回忆着黑土地上那些土得掉渣的方言俚语。
纸上写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词儿:“老鼻子”、“猫冬”、“苞米面子”、“老嘎啦”、“傻狍子乱窜”、“房檐滴水”。
“嗯…‘老鼻子’就代表敌人数量众多。”李墨涵捻着胡须,自言自语,“‘猫冬’,自然是指部队潜伏隐蔽。”
他越写越兴奋,觉得这套“黑风暗语”简直神来之笔,定能让倭寇如坠五里雾中。
随后,他在“黑风之声”电台一个不常用的频率,开始试播这套暗语教程。
结果,根据地里不少偷偷听广播的战士,听得一头雾水,私下里嘀咕:“这李先生说的是啥玩意儿?咋比鬼子话还难懂?”
没过两天,麻烦就来了。
煤岗据点用刚学会的“黑风暗语”向河口镇汇报敌情。
电报员磕磕巴巴地发来:“老嘎啦…来了…老鼻子…要…猫冬…”
河口镇指挥部这边,值班的老刘盯着翻译出来的电文,眉头拧成了疙瘩。
“老嘎啦?东岛人。来了老鼻子?来了很多?要猫冬?”老刘挠着头皮,“东岛人要躲起来过冬?这他娘的啥意思?”
他琢磨半天,觉得可能是小股东岛军迷路了,想找地方躲起来。
于是他通知附近的巡逻队:“有几个迷路的‘老嘎啦’想找地方‘猫冬’,你们过去看看,小心点。”
结果巡逻队差点一头撞进一股正在构筑临时阵地的东岛军主力!要不是跑得快,非得让人包了饺子不可。
冷雨拿着监听日志,找到了林好。
她的眉头微蹙,指着记录本上几处标记:“大帅,这几天,咱们的无线电通讯里,偶尔会混进一些奇怪的杂音。”
“杂音?”林好正在看地图,头也没抬。河口镇的泥泞道路让他第三次调整了桌上那块缴获的东岛军怀表的时间。
“嗯…频率和东岛军电台的波段有点接近。”冷雨的声音很轻,但很肯定,“我怀疑…他们在监听。”
“监听?”林好嗤笑一声,“咱这土匪窝子,有啥好监听的?难道怕他们听见咱们晚上吃土豆炖粉条,还是怕他们听见王大彪骂娘?”(他究竟想隐瞒什么?还是真没意识到?)
冷雨没说话,只是眼神更锐利了些。
为了“迷惑”可能存在的监听,李墨涵又出了个“高招”。
他向林好建议:“大帅,不如咱们在‘黑风之声’的公开频道,故意放些假消息!就说咱们弹尽粮绝,战士们都准备挖野菜充饥了!再说您…嗯…沉迷享乐,不理寨务!”
“我沉迷享乐?”林好挑了挑眉。
“对!”李墨涵激动起来,“就说您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让小鬼子以为咱们不堪一击,放松警惕!”
林好摸了摸下巴。“……行吧,你看着编。”
于是,“黑风之声”的广播内容变得古怪起来。
前一天还在宣传抗战决心,后一天就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林大帅”如何“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生活如何“奢靡腐化”。
本意是想迷惑东岛军。
结果,东岛军那边什么反应不知道,根据地的老百姓先炸了锅。
不少人私下议论:“这林大帅咋回事?这才几天好日子,就学坏了?”“当了官就忘了本了?”
李墨涵听到风声,吓得赶紧又在电台里声嘶力竭地澄清:“乡亲们!误会!都是误会啊!大帅那是为了麻痹敌人!是苦肉计!大帅心里苦啊!”
他刚解释完,下一秒却狠狠踢开了旁边的椅子,情绪变化之快令人咋舌。
陈博文那边,为了解决“保密”问题,也想了个“土办法”。
他让技工找来一些白铁皮,敲敲打打,给每台“黑风牌”收发报机和“土味步话机”的话筒上,都焊了一个巨大的铁皮喇叭。
“大帅你看!”陈博文指着那喇叭,“物理加密!声音全从这儿出去,离远点就听不清!保证隔墙三尺都听不见!”
实际效果是,只要有人用这玩意儿通话,整个指挥部就跟进了鸭子厂一样,嗡嗡嗡吵得人脑仁疼。王大彪倒是挺喜欢,觉得嗓门大了有气势。
因为担心夜间被监听,林好又下了一道命令:夜间实行无线电静默。
所有电台,晚上十点以后,全部停止工作。
命令下达的第三天晚上,煤岗据点外围突然遭遇一小股东岛军精锐的偷袭。
守军急忙想用无线电求援,可拿起话筒才想起“静默令”,怎么呼叫河口镇都没回应。
幸亏据点守军拼死抵抗,加上东岛军只是试探性进攻,才没酿成大祸。
消息传回河口镇,林好气得把桌子拍得山响:“静默个屁!命令取消!命都快静默没了!以后保持通讯畅通!”(因为昨晚没睡好,所以他今天格外暴躁——这个动作让桌上的地图差点滑落)。
几天后,冷雨拿着一份破译报告,再次找到林好。
这次她的表情很严肃。
“大帅,基本可以确认了。东岛军确实在监听我们的无线电信号。”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们已经破译了一部分‘黑风暗语’。主要是那些…过于直白的土话。”
“妈的,学得还挺快!”林好骂了一句。
他盯着地图,手指在煤岗和河口镇之间敲打着。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
“既然他们喜欢听…”林好抬头看向李墨涵,“墨涵,这样,你从明天开始,在‘黑风之声’里,每天固定增加一个‘天气预报’环节。”
“天气预报?”李墨涵一愣。
“对!”林好指了指地图,“就用咱们的暗语,预报各地的‘天气’。比如说,煤岗今天‘东南风三到四级,局部有扬沙’,意思就是东南方向发现小股敌人。哈齐尔那边‘持续阴雨,能见度低’,意思就是东岛军主力龟缩不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他们猜去!”
李墨涵眼睛亮了:“妙啊!大帅此计,名为‘混淆视听’,实则‘指东打西’!高!实在是高!”
“就这么办!”林好摆摆手,“让他们也尝尝被咱这帮土匪忽悠的滋味!”
他看着窗外,泥泞的道路似乎也顺眼了一些。
(八九成把握,能把小鬼子绕晕。)林好心想。
通讯的改善带来了效率,也带来了新的麻烦。
这猫鼠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