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温馨的光线,与客厅冰冷的寂静,被一道无形的墙彻底隔开,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齐正德用公筷给齐非渝夹了一块提拉米苏,看着女儿满足地眯起眼睛,他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脸上,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胶着在齐非渝身上,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多续一分电。
而客厅里,齐梦瑶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齐景耀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单人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闲适,手里端着一杯管家刚泡好的热茶,眼神却比杯里的茶水要冷上百倍。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目光掠过齐梦瑶,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齐子轩早已收起了手机,此刻正饶有兴味地欣赏着齐梦瑶脸上那副摇摇欲坠的假面,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齐暮云则靠在沙发上,耳机里的音乐声开得极大,隔着几步远都能听到隐约的鼓点,那是一种刻意为之的、震耳欲聋的“无视”。
这三座冰山,加上餐厅里那座正在为女儿融化的活火山,共同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将齐梦瑶死死地困在中央,让她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就在这时,餐厅里的齐正德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女儿脸上挪开,但他的目光并未在客厅停留,甚至没有朝齐梦瑶的方向瞥上半眼。他只是淡淡地、不带一丝情绪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一楼空间。
“老孟,送客。”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石子,被随意地丢进死寂的池塘,却激起了齐梦瑶心中滔天的巨浪。
送客?
她猛地抬起头,墨镜后的双眼不敢置信地望向餐厅的方向。她看到了齐正德的侧脸,那张她曾经无比熟悉、并且引以为傲的父亲的脸,此刻却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冷漠与决绝。
客?
原来,在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里,在她曾经认为是自己永恒避风港的地方,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客人”?一个可以被随意打发、随时驱逐的客人?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瞬间捅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最后的防线。
管家孟叔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的身边,微微躬着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恭敬得体:“五小姐,请吧。”
“五小姐”这个称呼,从前是尊荣,是爱称,此刻从孟叔嘴里说出来,却像是一种礼貌而残忍的提醒,提醒她早已不属于这里。
“不……爸,我……”齐梦瑶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破碎的声音,她想站起来,想冲过去,想质问,想哭喊,可她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动弹不得。
孟叔没有给她更多反应的时间,他朝旁边候着的两个佣人递了个眼色。那两个佣人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将散落在茶几上和地上的那些奢侈品购物袋一一拎起。那些曾经被齐梦瑶视若珍宝、用来彰显身份和挽回情面的“武器”,此刻就像一堆碍眼的垃圾,被毫不留情地清扫出门。
齐非渝叉着蛋糕,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默默配音。
【哟,我爸这战斗力,简直是SSR级别的。‘送客’,短短两个字,言简意赅,掷地有声,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孟叔这执行力也是顶配,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专业团队,值得信赖。】
她看着那几个印着巨大LoGo的购物袋被提溜起来,又忍不住吐槽。
【啧啧,这堆‘紧急公关’的道具,算是彻底打了水漂,连个响儿都没听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非要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现在想回来打扫战场,可惜啊,战场都被我们推平了。】
齐梦瑶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请”出齐家大门的。当别墅那扇厚重的雕花铁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缓缓合上时,晚秋的凉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她才如梦初醒。
她被赶出来了。
连同她精心挑选的、承载着她所有希望和算计的礼物,一起被丢了出来。
那几个奢牌购物袋被整齐地码放在她脚边,在昏黄的路灯下,那些曾经闪闪发光的LoGo,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身后是灯火通明的温暖世界,门内隐约还能传来压抑的笑声和温馨的交谈声。而她,却被隔绝在了这片冰冷的黑暗里,像一个被遗弃的流浪者。
巨大的落差和无边的羞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凉的铁门缓缓滑落,最终颓然地蹲在了地上。
起初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紧接着,那压抑的情绪彻底决堤,她摘下脸上的墨镜,任由那张因为嫉妒和怨恨而扭曲的脸暴露在空气中,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凄厉而尖锐,划破了高档别墅区宁静的夜空,带着无尽的不甘、委屈和被碾碎的自尊。她哭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哭齐家人为什么如此绝情,哭那个抢走她一切的齐非渝为什么能过得那么好!
她哭了很久,直到嗓子嘶哑,眼泪流干,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
风更冷了,吹在湿透的脸颊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也吹散了她心中最后一点软弱和迷茫。
她慢慢地、一寸寸地抬起头,看向眼前那扇紧闭的、再也无法为她敞开的大门。路灯的光线照进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那里面已经没有了泪水,也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黑色。
那黑色之中,正燃起两簇幽幽的、疯狂的火苗。
是恨。
是对齐正德冷漠的恨,是对苏婉晴疏离的恨,是对那三个哥哥无视与嘲弄的恨。
最深最浓的,是对齐非渝的恨。
凭什么?
她死死地攥紧拳头,断裂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传来的剧痛让她感到一种病态的清醒。
凭什么那个乡巴佬可以轻易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一切?凭什么她就要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扫地出门?
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齐家,齐非渝……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全部讨回来!
齐梦瑶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没有再去碰脚边那堆“垃圾”,只是最后阴冷地瞥了一眼那栋别墅,然后转身,拖着僵硬的步伐,一步步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她的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