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的胸骨像是被烧红的铁钎贯穿了。
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庙墙青砖上,额角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
原本在经脉里安分流转的毒力突然化作千万根细针,顺着血管往心脏扎——那是种比蚀骨更难熬的痛,仿佛有活物在啃噬他的内脏。
\"羽哥!\"柳如烟最先扑过来,药囊在腰间撞出细碎的响动。
她素白的指尖刚触到周羽手腕,便像被火燎了般缩回,\"烫得离谱!\"
姬瑶的青锋剑\"嗡\"地出鞘,剑气裹着灵力探入周羽经脉。
她本就冷白的脸瞬间褪成雪色,剑穗上的青玉坠子跟着发抖:\"毒力在冲击心脉,像是......在找什么引子。\"
周羽咬着牙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淡紫色的印记。
那印记正随着心跳明灭,每亮一次,他喉咙里便泛起腥甜。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血色玉简,血字还在缓缓蠕动,像活物般渗着腥气:\"毒祖已苏醒,你的命运已注定。\"
\"这是毒仙子留下的东西。\"他声音发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说过血脉比功法危险......原来指的是这个。\"
柳如烟突然抓住他另一只手。
她的手常年浸在药汁里,此刻却比周羽的体温还低:\"上个月我翻到本《毒脉秘录》,说宗门禁地毒脉祭坛镇压着上古毒龙残魂。
或许......\"
\"祭坛能镇住这东西。\"姬瑶收了剑,剑鞘重重磕在地面,\"现在去还来得及。\"她转身掀开门帘,东边天际的血云已经凝成半条龙形,龙鳞般的红光正往这边压过来,\"再晚,等血月完全升起,韩风就能用你的血脉唤醒毒祖了。\"
周羽猛地攥紧玉简。
他能听见体内有两个声音在撕扯:一个是血脉里翻涌的热流,带着远古的暴虐;另一个是毒力,正顺着心包经往心脏钻。
但他的呼吸反而稳了——就像当年在演武场被人骂废柴时,就像第一次在悬崖边练剑摔断腿时,他盯着姬瑶发顶翘起的呆毛,突然笑了:\"走。\"
三人刚出庙门,破空声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是韩风的人!\"柳如烟反手甩出三把淬毒飞针,在左侧树林里炸开一团绿雾。
三个灰袍修士从树后跌出,脖颈处的紫斑正在蔓延——那是她独门的蚀骨散。
姬瑶的青锋剑划出半轮银月,右侧冲来的两个筑基期修士被剑气掀飞,撞在庙柱上时还在惨叫。
她踢开脚边的断剑,拽住周羽胳膊往宗门禁道拖:\"走密道!
他们不知道这条......\"
\"小心!\"周羽突然拽着她往旁一扑。
一支淬毒弩箭擦着姬瑶耳尖飞过,钉在身后的老槐树上,树皮立刻焦黑溃烂。
柳如烟的药囊\"哗啦\"撒开,数十个瓷瓶飞旋着砸向弩箭来处。\"迷魂香!\"她喊了一声,周羽立刻屏住呼吸。
烟雾腾起的刹那,他看见七八个黑影从密道入口窜出,为首的是个络腮胡修士,腰间挂着韩风的令牌。
\"抓活的!\"络腮胡挥刀劈来。
周羽咬着牙迎上,紫芒从眼底炸开——那是血脉觉醒时才会出现的光。
他的拳头裹着紫雾砸在刀刃上,金属崩裂声里,络腮胡的刀断成两截,人也被震得撞进迷魂香里,当场昏死。
\"走!\"姬瑶拽着他往前跑。
柳如烟殿后,边跑边往地上撒着什么,周羽闻到刺鼻的硫磺味——是她新制的爆炎粉。
果然,追兵踩上去的瞬间,\"轰\"的一声炸起一团火光,惨叫声里,三人终于冲进了宗门后山的荆棘丛。
宗门禁道的石门在身后合拢时,周羽的膝盖终于撑不住。
他倚着潮湿的石壁滑坐下去,眼前一片模糊。
体内的毒力已经不再乱撞,而是凝成一条细蛇,正慢悠悠往心脏游。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下竟浮起青紫色的纹路,像条小蛇在爬。
\"快到了。\"姬瑶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慌乱。
她扯下腰间的玉佩,按在石门某处,暗格里弹出个青铜钥匙。
周羽看见她指尖在抖,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几缕,沾着草屑贴在汗湿的额角。
柳如烟蹲下来,用帕子给他擦脸。
帕子刚碰到他的皮肤便冒起青烟,她倒抽冷气:\"毒力开始外溢了......\"她翻出最后半瓶保命丹,塞进周羽嘴里,\"撑住,祭坛就在前面。\"
石门\"吱呀\"打开的刹那,宗门禁地的月光涌了进来。
周羽被姬瑶半拖半扶着走出去,突然觉得所有声音都远了。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听见姬瑶喊\"宗主!\"的声音,看见柳如烟往宗主方向狂奔的背影,却唯独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玉简,血字还在,但颜色淡了些。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玉上,他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在流血——七窍都在渗血,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绽开小小的红梅。
\"周羽!\"姬瑶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攥着他的手腕,灵力不要命地往他体内灌,\"坚持住,我这就去求宗主开祭坛......\"
周羽想笑,却咳出一口黑血。
他望着姬瑶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那天。
她站在演武场最高处,阳光穿过她的发梢,说:\"废柴也能逆风。\"
现在他终于信了。
就算命运是根锁链,他也要用这双被毒力灼烂的手,把它挣断。
宗门禁地的钟声突然响起。
周羽模糊的视线里,姬瑶的身影正往主殿方向狂奔,裙角被风掀起,像片不肯屈服的云。
姬瑶的绣鞋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她发间的玉簪不知何时掉了,墨发如瀑垂落,沾着后山的草屑,却仍跑得比离弦的箭还急。
主殿的鎏金匾额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晰,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那声音盖过了周羽咳血的闷响,盖过了柳如烟追在身后的喘息,只余下一个念头:快,再快些。
\"宗主!\"她撞开殿门的力道大得惊人,檀木门槛在脚下发出吱呀抗议。
主座上的白须老者正捧着茶盏,茶沫在杯中晃出细碎涟漪。
他抬眼时,眼底的惊色不过闪了一瞬,便化作沉水香般的沉稳:\"瑶儿,你向来最懂分寸。\"他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案几,\"能让你这般急的,必是大事。\"
姬瑶跪在蒲团上,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
她攥着周羽染血的袖角,声音发颤:\"周羽的血脉毒力失控了。
柳如烟说,只有毒脉祭坛能镇住那东西。\"她抬头时,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求您开祭坛。\"
\"毒脉祭坛镇压的是上古毒龙残魂。\"宗主的白眉皱成山壑,\"那地方连我都只进去过三次。
你可知一旦开启,若镇不住......\"
\"若镇不住,毒祖就会借他的血脉彻底苏醒!\"姬瑶打断他,将周羽掌心的玉简拍在案上。
血字还在缓缓蠕动,像无数条小红蛇在玉面游弋,\"韩风的人追了一路,血月就要完全升起——再拖下去,周羽会变成毒祖复活的容器!\"
宗主的指尖在玉简上悬了片刻,突然抓起案头的青铜印。
印面刻着\"镇毒\"二字,是历代宗主镇压毒脉的信物。
他起身时,道袍扫过案角的茶盏,茶水泼在姬瑶裙角,晕开深色的痕:\"带路。\"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短。
柳如烟半扶半架着周羽,他的体重几乎全压在她肩上。
少女的药囊早空了,此刻正把最后半块醒神香掰成碎屑,塞进周羽齿间:\"尝尝?
新炼的,加了十斤野山参。\"她的声音故意放得轻快,可指尖还在抖——周羽的皮肤烫得惊人,隔着两层布料都能灼得她生疼。
周羽咬着醒神香,血腥气混着苦药味在嘴里炸开。
他能听见自己经脉里的轰鸣,像是千万只毒蜂在撞墙。
毒力凝成的细蛇已经游到心脏附近,每游一寸,他的视线便模糊一分。
但他强迫自己盯着姬瑶的背影——她的裙角被风掀起,露出月白色的中衣,那是他第一次在演武场见她时,她穿的颜色。
\"快了。\"姬瑶突然回头,眼尾还红着,可眼里燃着簇火,\"祭坛的守阵石就在前面。\"
周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青黑色的祭坛悬浮在阴云下,像是被巨手按进地面的龟甲,石缝里渗出墨绿色毒液,滴在地上滋滋作响。
祭坛四周立着九根盘龙柱,龙首全都低垂,仿佛在沉睡中仍警惕着什么。
腐锈味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他的七窍又渗出血珠,在下巴连成线。
\"停下。\"柳如烟突然拽住他胳膊。
少女的鼻尖沁着汗,视线死死盯着祭坛左侧的阴影——那里本该是空的,此刻却立着道玄色身影。
韩风从阴影里踱出来,腰间的玉牌闪着冷光。
他还是那身月白道袍,袖口却绣了金线毒纹,随着动作游弋如活物。\"好个聪明的小丫头。\"他盯着姬瑶,嘴角扯出笑,\"我就说,你们怎么敢往死地里钻——原来仗着宗主的印。\"
姬瑶的青锋剑\"嗡\"地出鞘。
剑气裹着灵力扫向韩风,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突然溃散,像是撞碎在无形的墙上。\"元婴期修士的领域。\"她咬着牙后退半步,将周羽护在身后,\"你早就在这里布了局。\"
\"布了十年。\"韩风抬手,指尖凝聚起紫色毒雾。
雾里浮着细小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从周逸飞那老东西把血脉传给这小子时,我就在等今天。\"他的目光扫过周羽心口的淡紫印记,瞳孔缩成蛇信状,\"毒祖苏醒需要血脉引子,而祭坛......\"他笑出声,\"正好能把你们的命,都祭给毒祖。\"
周羽突然抓住姬瑶的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毒力在体内翻涌成潮,可他望着韩风时,眼底的紫芒比月光更亮——那是血脉觉醒的光,带着远古的暴虐,却也带着他十年间在演武场被骂废柴时,在悬崖边练剑摔断腿时,从未熄灭的火。
\"想拿我们祭旗?\"他咳出一口黑血,却笑了,\"先问问我这双被毒力灼烂的手,答不答应。\"
韩风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望着周羽眼底翻涌的紫芒,突然听见祭坛方向传来闷响——那是九根盘龙柱同时抬起龙首的声音。
阴云被撕开一道裂缝,月光如剑劈下,正落在周羽心口的印记上。
紫芒与月光在空气中相撞,炸出刺目的光。
姬瑶的剑穗被气浪掀得飞起,柳如烟的药囊带子断了,最后半瓶丹药撒在地上。
韩风的道袍猎猎作响,他望着那团光,突然收了笑,指尖的毒雾凝得更紧——
一场血雨腥风,终究是避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