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的靴底碾过青石板时，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的轰鸣。
怀中人儿的体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姬瑶的指尖还勾着他衣襟，却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雪。
他喉间泛起腥甜——方才为唤醒她咬碎的舌尖还在渗血，混着她唇上的血珠，此刻全化作灼烧般的疼，烫得他心口发紧。
\"到了。\"白灵的声音沙哑如砂纸，受伤的尾巴扫过他小腿。
周羽抬头，议事大厅的朱漆门扉正被两个外门弟子慌忙推开，穿堂风卷着烛火的焦味扑来，照见厅内十二盏青铜灯树全被点亮，二十余道身影或立或坐，全转了过来。
首座上的姬长风猛地站起，玄色道袍带翻了茶盏，\"瑶儿！\"他踉跄两步又顿住，目光落在周羽腰间——那里挂着玄铁旗残部，刃上还凝着姬无痕的血。
周羽抱着姬瑶踏上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
姬瑶的睫毛颤了颤，在他颈侧轻轻蹭了蹭，\"放我下来。\"她声音轻得像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周羽不敢违逆，扶着她在主位站定，掌心始终虚托在她后腰，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栽倒。
\"定魂珠。\"姬瑶抬起手，腕骨细得能数清骨节。
定魂珠从她袖中飞出，悬在众人头顶，银白光芒漫过每张紧绷的脸。
三长老猛地掐断手中念珠，\"这是...祖祠密室的灵脉核心！\"
\"风无涯要的就是它。\"姬瑶咳了两声，手背青筋凸起，\"他借姬无痕之手渗透姬家，想以定魂珠为引，炼化我族灵脉。
方才在禁地，他本可杀我，但见定魂珠认主，才退了。\"她突然顿住，指尖攥紧周羽的衣袖，\"可他说'若再找到机会'...\"
厅内瞬间死寂。
五长老的茶盏\"当啷\"落地，滚到周羽脚边。
姬长风盯着定魂珠，喉结动了动，\"你如何确定他会再来？\"
\"他留了东西。\"周羽摸出方才在禁地捡的青鳞，幽蓝光泽在烛火下流转，\"化神境大妖的鳞甲，带妖气。\"他指腹擦过鳞上细密的纹路，\"这是标记，说明他没走远。\"
\"荒谬！\"二长老拍案而起，\"风无涯是苍梧城有名的散修盟主，怎会是妖修？\"他瞥向周羽，\"莫不是你为了...\"
\"二伯。\"姬瑶突然提高声音，眼底的星光虽淡，却像淬了冰，\"三日前西峰药园的灵草全被妖毒侵蚀，守园弟子说看见青雾；五日前东脉试炼场的护山大阵，阵眼被挖走的痕迹与风无涯的'裂云手'吻合。\"她伸手按住心口，\"更别说姬无痕体内的妖丹——您以为他为何能强行突破到结丹中期？\"
二长老的脸瞬间煞白。
周羽感觉到掌心被姬瑶指甲掐出月牙印，她在强撑。
他悄悄运转灵气，顺着相触的指尖渡入她体内，果然触到一片冰凉的乱流——那是定魂珠认主时反噬的余波。
\"召开紧急会议。\"姬瑶松开手，扶着椅背坐下，\"我要知道风无涯的所有底细，还有...我们的底牌。\"她看向周羽，目光软了些，\"他会留下。\"
\"不行！\"姬长风终于开口，玄色道袍下的手指攥得发白，\"周羽是外宗弟子，这是我姬家内务——\"
\"他救了我，救了定魂珠，救了姬家灵脉。\"姬瑶打断他，\"若要算外宗，二伯当年还在青岚宗当客卿时，又算什么？\"她突然剧烈咳嗽，周羽忙扶住她，却见她睫毛上凝着薄汗，\"议事厅列祖列宗的牌位还在。\"她抬头看向后墙的檀木神龛，\"您要当着他们的面，把救命恩人赶出去？\"
神龛里的牌位在烛火下投出摇晃的影子，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
姬长风的嘴张了张，最终重重坐下，\"随你。\"
周羽退后半步，站在姬瑶右侧。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混着厅外夜风掠过檐角铜铃的轻响。
白灵蜷在他脚边，受伤的翅膀微微收拢，却始终朝着厅门方向——那是妖修最敏锐的警惕。
\"去取宗谱。\"姬瑶对下首的管事弟子道，\"还有风无涯近十年在苍梧城的所有动向记录。\"她转头看向周羽，目光里有星子在重新聚集，\"周郎，你且听听...这风无涯，到底是什么来头。\"
厅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吹得神龛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
周羽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有幽蓝光芒一闪——正是那片青鳞的颜色。
他握紧腰间玄铁旗残部，刃身微微发烫，像在回应某种蛰伏的威胁。
议事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取宗谱的弟子抱着半人高的木匣进来，檀香混着霉味涌了满室。
姬瑶接过木匣，指尖抚过匣上\"姬氏春秋\"四个篆字，抬头时眼底的星光已凝成寒刃，\"从今日起，我们要让风无涯知道...\"
她的话被烛火爆裂声打断。
周羽看着她翻开宗谱的手，突然想起禁地祭坛上定魂珠洒下的银线——那不是束缚，是守护。
而此刻，他们即将摊开的，或许是比妖修更凶险的局。
姬瑶翻开《姬氏春秋》时，泛黄的绢帛在烛火下泛着陈旧的光。
她指尖停在某一页，抬头时眼底的寒刃已淬了千年的风雪：\"风无涯，本名青岄，是百年前被我姬家逐出的旁支弟子。\"她的指甲深深掐进宗谱边缘，\"当年他偷练妖修禁术，被先祖废去灵脉逐出山门。
可谁能想到，他竟吞了一头化神境青鳞蛟的妖丹，以妖身重聚灵根——\"
\"妖修夺舍！\"三长老的念珠\"哗啦\"散了满地，他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得滚圆，\"怪不得西峰药园的妖毒里混着蛟类的腥气！\"
五长老的茶盏又\"当啷\"一声摔碎，这次没人去捡。
周羽注意到姬长风的指节在案几上扣出青白的印子，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他分明记得方才姬瑶提到风无涯时，这位家主的睫毛颤了三颤，是早有怀疑却不敢承认？
\"他的势力？\"二长老的声音发虚，鬓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
\"苍梧城的散修盟是幌子。\"姬瑶抽出宗谱里夹着的密报，纸页边缘还带着焦痕，\"这是我派去南域的暗卫传回的，风无涯在极北冰原养了支妖修军，领头的是条化神境的赤焰蟒。\"她将密报拍在案上，\"更可怕的是...他手里有能屏蔽天机的阵盘。\"
厅内温度骤降。
周羽感觉后颈泛起凉意——屏蔽天机意味着就算姬家请动上宗长老，也查不到风无涯的动向。
白灵的尾巴突然绷直，带起一阵风掀翻了烛台，幽蓝火焰在青砖上蜿蜒，像极了禁地那片青鳞的光。
\"所以我们要等他上门？\"五长老扯着胡须，声音发颤，\"化神境大妖，加上妖修军...\"
\"不。\"周羽开口时，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扫过来。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姬家后山的'千机峡'，两侧悬崖能藏百人，峡口的'一线天'是唯一入口。\"他指尖在案几上划出峡谷的形状，\"风无涯要抢定魂珠，必然直取主脉灵脉眼，千机峡是必经之路。\"
姬瑶的眼睛亮了。
她突然抓住周羽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烫得他心口一跳：\"千机峡的岩壁有天然的聚毒穴！\"她转头看向蜷在脚边的白灵，\"白灵的'蚀骨雾'若能引到聚毒穴，再用禁术催发...妖修的妖丹最怕毒雾侵蚀。\"
白灵的蛇信子\"嘶\"地吐出三寸长，尾尖在地面敲出规律的\"笃笃\"声——这是毒谷灵兽表示同意的信号。
周羽感觉掌心被姬瑶轻轻捏了捏，那是只有他们能懂的暗号：你想到的，我都懂。
\"胡闹！\"二长老拍案而起，案上的茶盏蹦起来砸在他额角，\"千机峡的聚毒穴百年没开过，谁知道里面的毒雾还剩多少？
万一反噬...\"
\"二伯。\"姬瑶突然站起，定魂珠在她颈间发出清越的鸣响。
周羽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换了月白劲装，腰间悬着姬家祖传的\"破云剑\"，\"三日前我去过聚毒穴。\"她撩起衣袖，小臂上爬着暗红的毒斑，\"我用本命精血试了，毒雾虽弱，配合白灵的妖毒...足够让化神境妖修脱层皮。\"
厅内死寂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脆响。
姬长风突然站起，玄色道袍带起一阵风，将神龛上的长明灯吹得摇晃。
他盯着姬瑶臂上的毒斑看了三息，突然抽出腰间的玉牌拍在案上：\"调二十个结丹境暗卫，归你调遣。\"他又看向周羽，\"外宗弟子周羽...即日起暂代内门执事，可调动外门弟子。\"
二长老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
五长老蹲下身捡念珠，浑浊的眼珠却亮得惊人：\"我去取'封毒鼎'，当年先祖镇压毒雾用的。\"
\"我守宗门禁地。\"三长老捡起最后一颗念珠，\"若风无涯分兵偷袭，我以命护灵脉。\"
周羽看着这些方才还各怀心思的长老们突然凝成一股绳，喉间泛起热意。
他转头看向姬瑶，正撞进她带笑的眼波里——那抹笑像春雪初融的溪，却藏着淬毒的剑。
\"出发。\"姬瑶抓起案上的密报塞进袖中，\"白灵带路，我们去千机峡。\"
夜风吹得议事厅的铜铃叮当乱响。
周羽跟着姬瑶跨出门槛时，衣角被白灵的尾巴轻轻勾住——灵兽在提醒他警惕。
他抬头望向东边的山影，月光被乌云遮了大半，林梢间有幽蓝的光一闪而过，像极了风无涯留下的青鳞。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浓重的腥气扑来。
周羽的玄铁旗残部在腰间发烫，烫得他掌心沁汗。
他下意识将姬瑶往身后拉了半步，却触到她后背紧绷的肌肉——原来她也早察觉到了。
白灵的蛇信子突然剧烈颤动，原本盘着的身体瞬间绷成直线，朝着东南方的密林发出低沉的嘶吼。
周羽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月光照不到的林深处，有两点幽绿的光缓缓升起，像两盏鬼火，又像某种凶兽的眼睛。
\"走。\"姬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抽出破云剑，剑尖挑开一缕被风卷起的蓝雾——那雾沾到剑身，立刻发出\"滋啦\"的腐蚀声。
周羽握紧玄铁旗残部，跟着姬瑶和白灵往密林深处走去。
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混着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东南方的幽绿光芒还在逼近，他甚至能闻到风中越来越浓的腥气——那是妖修特有的，带着腐肉味的气息。
千机峡的方向，传来白灵低低的嘶吼，像在催促他们加快脚步。
而在他们身后，那两点幽绿的光，正随着夜风的方向，缓缓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