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启勋终于缓步上前,抬手轻轻拍了拍秦盈的肩膀,这个曾经充满慈爱的动作,此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走,陪我透透气!”
他不顾张建国一脸求知又焦急的神色,带着秦盈往走廊一头走去。
楼梯间的光影斑驳交错,傅启勋倚着栏杆,从口袋里掏出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指间反复摩挲。
夹着香烟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叩在楼梯扶手上,金属栏杆发出嗡鸣:
“记得你成为双语校对那天吗?你站在客厅读外文文献,所有人都为你的优秀感到震惊。”
他摘下军帽捏在掌心,帽檐被攥出褶皱:
“都以为你是从朝县来的农村丫头,可那些洋文从你嘴里冒出来时,我看着你,突然觉得像在看另一个人。”
秦盈紧张地站着,现在面对傅启勋的感觉比在手术台上面对未知的凶险还要难以招架。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消毒水的气味里,她仿佛又看见那日的场景。
傅家客厅里坐着的所有人都是一副惊愕的眼神,傅寒洲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此时越发清晰的呈现在脑海中,而此刻傅启勋的目光比那时更锋利十倍:
“现在你又在手术台上露这一手?”
他突然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额角:
“小丫头,你到底藏了多少个‘另一面’?”
秦盈浑身紧绷,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傅启勋抬手打断:
“盈盈,傅家从来都把你当自己人,寒洲更是拿命护着你。”
他终于点燃香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但有些超乎常理的本事,藏得太深,容易伤着自己,也伤着在乎你的人。”
他转身看向秦盈,目光中既有审视,也有担忧:
“等寒洲醒了,有些话,我希望你能好好跟他说。”
说罢,他将烟头掐灭在窗台,拍了拍秦盈的后背,动作里带着鼓励,还有几分沉重。
“走吧,去看看寒洲。”
特护病房里,监护仪规律的声音滴答作响。
徐锦书握着傅寒洲的手,眼眶泛红。
听见门响,她转身时强挤出笑,声音却带着哭腔:
“盈盈,今天又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当机立断,寒洲今天……”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张主任都说这是个奇迹,你比医院那些老教授都厉害!”
傅寒婷扑上来抱住她,发梢蹭过秦盈沾着碘酒的衣领:
“嫂子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我越来越佩服你了!”
秦盈勉强扯动嘴角,余光瞥见傅启勋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却将军帽捏得发皱。
她突然意识到,比起感激,房间里凝滞的空气更像一张待收的网。
“不过,嫂子,这种连教科书上都没有的止血方法,到底是咋回事,你跟我讲讲呗,等我到了科室,一定要跟他们炫耀一番……”
傅寒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语间都是对秦盈的敬佩和仰慕。
秦盈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向傅启勋挺直的背影,想起他刚刚的话,喉咙发紧:
“我是外语校对,接触国外期刊较多,最新的研究……我反复推演过……”
傅寒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还要再继续发问,就见傅启勋突然转身,军靴在地面上的声响惊得众人一颤。
“纠结这些干什么?你哥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他扫过秦盈发白的脸,又看向昏迷的儿子,声音像裹着冰渣:
“寒洲需要静养!”
秦盈默默舒了口气,傅启勋压着所有人的疑问,可也只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站在傅寒洲病床前,仔细地观察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思绪却不知飘飞到了哪里。
傅寒洲醒了之后,不只要问小提琴的事情,还会问手术的事情,她得想想怎么说才能让他更容易接受。
她机械地按下血压测量按钮,机器的嗡嗡声里,余光瞟见病房门被推开。
魏卓澜提着一兜水果身着笔挺的中山装站在门口。
他的目光顿在秦盈身上片刻,扫过病房里的所有人,最后落在傅寒婷脸上几秒,露出温和雅致的笑容。
然后又恭谨地看着傅启勋道:
“傅伯伯,徐阿姨,我来看看傅团长。”
“卓澜来了!”
徐锦书擦着眼泪招呼他。
听到他的声音,傅寒婷的后背瞬间挺直,几乎是小跑着迎过去,耳尖泛红:
“魏老师特意跑一趟,太麻烦了!”
她仰头看他时,眼里盛着藏不住的欢喜。
伸出手很自然地接过魏卓澜手里的水果放在桌上,又同他站在一起。
魏卓澜看着她温柔娇羞的样子,喉结动了动:
“于情于理都该来看看。”
他微微偏头,看向傅寒婷时,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嘴角浅浅地勾起:
“毕竟……将来都是一家人。”
傅寒婷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拿眼偷偷地瞪他,一副小女儿家害羞娇俏的样子。
徐锦书的神色愣了愣,悄悄看了眼傅启勋,没有说话。
这话像是无意又像是刻意,此刻就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将刚刚病房里的压抑气氛又染上了一层尴尬。
觉察到此时的气氛,魏卓澜仿佛毫无所觉,神态自若地转移话题:
“伯母,傅团长情况好些了吗?”
“魏老师,你不知道,嫂子这次太厉害了,多亏了她的技术精湛……”
不等徐锦书说话,傅寒婷就叽叽喳喳地接过话头。
“我刚刚在走廊上听说了,这次手术的术式……闻所未闻。”
他忽地看向秦盈,声音扬高半分,带着恰到好处的赞叹。
“秦盈同志总是能带来惊喜。”
他一边说着,又垂眸轻笑,声音淡然轻飘,却带着钩子般的力道。
“上次是小提琴技惊四座,这次又妙手回春。”
说话间,他的目光在秦盈身上停顿一瞬,目光坦荡如昔。
却偏偏让秦盈能看到他眼中涌动的暗火。
秦盈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语气客气疏离:
“魏老师过奖了,不过是运气罢了。”
“运气?”
魏卓澜煞有介事地上前半步,中山装上的皂角香裹着压迫感袭来:
“能把运气化作实力,这就不是一般 的能力,果然,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
徐锦书没有在意此时病房里的暗流涌动,对魏卓澜的吹捧毫不关心,一颗心都在傅寒洲身上。
傅寒婷仍沉浸在刚刚魏卓澜说的那句“将来都是一家人”的那份喜悦中,未察觉异常。
唯有傅启勋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逡巡,军靴在地面碾出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