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烦了一夜都没睡,蜷缩着身子靠在角落里,发着呆,眼睛无神地望向别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朔玉在怀里的毛豆中途突然醒了之后就跑走了,也连带着他也醒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睡着了,他有好久都没有睡觉了,
一睁眼看到就这是这幅场景,
他不知道烦啦是否在他睡过去的时候,一个人在这里茫然无声地转了多少圈,他现在累的蜷缩着,躲在一个人的角落里,如同被关在瓶中五百年的恶魔一样,经历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折磨与痛苦,他的脸皱着,挤着,难堪着,如果有机会他真的要告诉他,他的脸真的不算好看,就不要使他越发的愁苦了,
头顶的煤油灯光线暗淡,使这个地洞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看不清,朔玉怀里的变成了狗肉,厚实柔软的皮毛盖着他的脸,毛发钻进他的鼻孔里,有点痒痒的,
“挤呀挤,挤出眼泪,我信你~!”死啦死啦的声音出现的突兀,他抬头看着在床上伸懒腰做势好像要起来的死啦死啦,心里浮现出一个问题:现在几点了?
烦啦猛地看向他,又赶紧把自己的头转向别处,吐了一口气,再转过来看着把他折磨了一个晚上的罪魁祸首,
“您没睡着,刚才打什么鬼呼噜呢你?”
死啦死啦看着手腕上的手表,伸直胳膊,舒展着身体,只是好像他并不想起来,
“三点多了,我也该睁眼了,一帮不为整件事操心的主儿,我不操心没人帮我操心,真不想起来啊~半仙儿~”
“团长,我在。”也许死啦死啦只是随意的叫了一句,可是朔玉真的没走,死啦死啦的他的语气变得有点惊讶,有的时候半仙儿这个人的存在感并不是很高,
“呀,你还没走啊?”死啦死啦转了一个身子,趴在床上,看着他,看起来真的和狗肉一样一样的,
“还没,我怕你有什么事要叫我,到时候找不到我。”
“真好啊,真好啊你,你说要是那帮混蛋一个个也都像你一样该多好啊?啊,是不是啊?”
孟烦了在一边在下半张脸埋进膝盖里,忍不住得插嘴道,
“您就别想那美事儿了,就咱这位半仙儿,天上地下就这儿独一份儿,再没有旁的啦。”
“死瘸子,你还算说了一句人话,不错不错,怎么样啊,想好了要说什么了吗?”死啦死啦又把头看向了烦啦,打算听听他那个脑瓜子一晚上的时间到底想没想明白,要说什么,
“谁,我啊?”孟烦了用手指头指着自己,他是真的很想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
“别装傻了,死瘸子?我可没有多少时间听你白扯。”
“人这辈子说不清楚,也道不白,呀!您干嘛啊?”
在烦啦还没说完他那没说完的屁话之前,就被身边不知道什么过来的的朔玉狠狠的照着胳膊上拧了一把,
死啦死啦笑着叫好,趴在床上,幸灾乐祸的,
“活该,孟烦了,如果你念的那么多的书,就教会你说这些扯蛋的屁话,那就我们十二个人去好啦?是不是狗肉,当然还有狗肉啦,你比他有用多了是不是啊?”
死啦死啦玩着狗头,烦啦摸着自己的被掐红的胳膊,被朔玉盯着,低着眼睛根本就不敢看他,他的怨恨气又从肚子里开始升出来,在嘴里发射出来,
“你是不是本来就想这样?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着,猫着,你们过江,号称是要去救我的父母,一个个弄得就好像要去死一样,你们也真的是在去送死,你们,你们死了我都死不成,乌龟王八蛋全都死绝了,我都死不成!你——!”
朔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伸出手在他嘴边开始巴巴地拍着,让孟烦了的嘴发出“呜啦啦啦”断断续续的声音,孟烦了想把自己嘴上的手弄走,朔玉看着他的眼睛,问着,
“烦啦,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说的?”
“我……”
一场争吵还没开始就已经熄灭了,两个人能吵起来,因为可以谁也不让谁,但是三个人是怎么也吵不起来的,总会有一个人要去拉架的,
一时间洞内又变得安静下来,朔玉只是觉得这不是烦啦的心里话,如果他就是说这些该去死的话,那还不如像团长说的干脆就不要去,西岸有很多他们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东西,也是这辈子最想看见的东西,
死啦死啦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开始漱口,多亏了美国人的援助,川军团也有了牙粉和口香糖,只不过口香糖只有连级以上军官朔玉才给了,这个也是他好奇顺来的,数量不多,只是因为他喜欢吹泡泡而已,
此时他掏出一个口香糖放在嘴里,开始吹泡泡,玩得不亦乐乎,坐在了死啦死啦的那张床上,看着烦啦跟在死啦屁股后面,说着,
“我说不清楚,没人能说明白自己个……可我……可我……我从来没拿手榴弹削过小鬼子,那都是我骗人的,我……我不是第一当逃兵了,我逃了好几次了我,每一次那些家伙都跟我说‘国难当头,岂能坐视’,可是每一次我都选择了坐视,我还……我还骗了一个小姑娘我,我偷了她的粉条子,答应帮她找她哥,我想帮她,可是,可是我更想和她睡觉……”
孟烦了真的把自己那点破事全都说出来了,他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他想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死啦死啦一言不发地漱口,整理衣服,清点有没有要带的东西,就是不回应他,
反倒是朔玉又给了他一下,因为他不要脸,居然骗人家小姑娘,
“对,我是不要脸!我愤怒,我,之前我愤怒,是因为,我不想像别人花掉掉价国币那样花销了我自己,可现在我二十五岁了,我,我还愤怒,是因为我发现我都二十五岁了,我,我还是一个二十五岁的一个烂人我!”
烦啦抓着就是不看他的死啦,他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听什么了,他把所有事,几乎所有事都说了,
“你在吹牛吗?我可没空听你说这些烂事,老子是要去做事的,你知道吗?”
“说半天,不就是觉得有人欠了你的,没还,上我这儿说这些干什么啊?谁欠你的就找谁去——!”
朔玉坐在死啦死啦的那张床上,靠在土墙上,他不知道死啦死啦到底要听烦啦说些什么话,不过他说的没错,刚才孟烦了那样真的像一个在教堂里跟神父忏悔的家伙,
跟着外国的大烟,枪管一起来的还有他们披着长袍的神父和修女,他们团长显然也见过,
“是你让我说清楚的啊!我说不清楚你不让我去啊?”
“你说清楚了吗你?”
“我说清楚,不是,你还想让我怎么说清楚啊?你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说清楚吗?你要是能说清楚,你就不至于把那小书虫子连揍两遍!你怕他,因为他心里有一个信的东西,他信少年中国,他心里也有一个少年中国,可是您呢?您信什么啊?!”
“欲言国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您年轻吗?您当全团的人都看不出来吗?您做梦都想成为虞啸卿那样的人,颠沛流离了半辈子了吧?可惜时运不济,您屡战屡败,您呀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嗨!”
一把凉水正中孟烦了那张烦人的老鼠脸上,还顺便让坐在他身后的朔玉也遭了殃,被波及到了湿了裤脚,朔玉觉得他还是有必要开口的,举手说,
“其实虞啸卿那样也没什么好的,真的,烦啦,也许真的有人欠了你的,有一部分人让我们,让我们这个国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但是没人会还给我们,得我们自己去要,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也没有人会良心发现把偷了东西还回来,我们得先自己争气才行,欠东西不还,欠债的反倒成了大爷了,这样不对。”
朔玉的这份话赢得了死啦死啦一个竖起来的大拇指,他看着刚才还在释放着毒箭和冷刺的家伙,又蔫巴了下去,
死啦死啦揪住孟烦了的衣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很正经,
“说得对,虞大铁血那样有什么好当的,烦啦,你希望我成为他那样?我们过江是为了做事,是做事,不是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只是希望事情是他本来该有的样子,你明白吗,孟烦了?”
死啦死啦的表情很严肃,他说的是认真的,不过烦啦也确实说痛了他,于是他只让烦啦再说一件事,就一件,不管什么事,都好,就一件,
朔玉也一脸好奇的打算听听烦啦打算说一件什么事,和死啦一起坐着,打算听他说,不过为了让他不再犹豫,死啦死啦拿起了他的那把柯尔特,让他赶快说,别磨叽,他们还要过江呢!时间不等人,没空听他在这里磨叽,
“一!”拉开枪栓,
“干嘛啊你,我说什么啊?”烦啦瞪大着眼睛,捂着脑袋,
“二!”枪口瞄准,正对着孟烦了那个总是想太多的脑袋,
“别别别,我想,我想,我想不来啊!”老鼠爪子想要去抢枪,可是他吊了四天的身体虚弱,可就算是没被吊四天,他也不是死啦死啦的对手,
“三!”摁动扳机,是的,死啦死啦真的摁动了扳机,只不过他的枪里没有子弹,
“家父!家父,是学机械设计的!”在枪响的同一时候,孟烦了高举着自己的手臂,终于开口了,他想出来自己要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