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全国各处发出消息,一半信了谢玄,将谢瑾视作反贼,沿途截杀却最终无果,不过这是真信还是时局所迫,便不得而知了。
一半则是追随谢瑾而去,毕竟谢玄之心,尽人皆知,世食朝禄,绝不在叛贼手下苟且偷生。
谢玄对此并没有太多意外,亦或者一开始他就做好了打算。
一大早,幸存下来的城中士兵收拾着狼藉,百姓则是看着屋外的尸山血海不敢出门,向来繁华的京兆,第一次变得如此空旷,还是在佳节这天突然变得如此空旷。
谢玄则是来到皇宫,到了皇帝的寝宫甘露殿,殿中尸体已被清理,但那些来不及清理的血迹,还是诉说着昨夜的惨况。
皇帝身披甲胄,端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中长剑带血,身上却无伤口。
哪怕羽林卫已经反叛,却依旧不敢将刀放在皇帝身上,皇帝身体本就已如风中残烛,怒火攻心,悲愤交加之下心竭而亡。
而一旁跟随皇帝多年的贴身太监温力,则是满身鲜血,刀伤剑疮密布,却终未倒下,依旧面向皇帝做跪拜状。
谢玄看到这里,面色依旧毫无波澜不惊眼底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便只是在那里看着,良久之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跪倒在地,向着皇帝三拜,之后吩咐道:“陛下驾崩,葬于皇陵。”之后又看了看拜伏在旁,从容赴死的温力,道:“忠心可嘉,陪葬于皇陵侧。”
谢玄又想到皇帝曾将储君人选拟旨立好,就放在尚书房中,他想去看看。可是到了尚书房,搜出那份诏书之后双手却又像是灌铅一般掀不开诏书半寸,挣扎许久,终于放弃。
七日之后,皇帝下葬,举国哀悼,天下缟素,韩昌龄等人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劝谏谢玄灵前即位,韩昌龄也被封为上柱国。
是日早朝,谢玄已经黄袍加身,端坐于龙椅之上,李孝恭称病未参加早朝,韩昌龄便站在了百官之前,先于百官叩首行礼,山呼万岁。
之后便是一众明王党以及看清局势选择明哲保身的官员。
太子党中多人依旧站立不拜,谢玄对此,只是淡淡说道:“谢瑾为先帝亲封太子,其不行臣道,意图谋逆,现已逃至金陵,欲立伪朝,众爱卿受其蒙蔽,现可弃暗投明,我可既往不咎。”
话音刚落,韩昌龄道:“陛下,如今您已身加九五,该自称‘朕’了。”
谢玄又道:“朕可既往不咎。”一个“朕”字,发音极重。
太子党中众人面面相觑,几经沉吟,一些人终是选择明哲保身,伏地叩拜,高呼万岁。
但是黄凤麟、萧瑜二人却依旧不拜。
谢玄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却终究没有发作,强笑道:“黄老将军一生戎马,为我朝立不世之功,特许面圣不拜。”
黄凤麟依旧没有应答,只是默默站着,没有看谢玄,而是看向他身后的那块匾额。
谢玄又道:“萧阁老……”
话刚说出口,便听萧瑜怒道:“住口!无耻逆贼,也敢妄称九五,结党营私、任人唯亲、亲者任之、逆者杀之,你不过是一个祸乱朝纲,弑君弑父的谋逆之辈!”
萧瑜一边说,一边将官帽和官服脱下,重重摔在地上,接着面向拜伏在地的百官道:“尔等也不过一群佞臣!我等世受皇恩,世食皇禄,怎能向逆贼俯首称臣,苟且偷生!观此朝野,忠骨者竟寥寥无几,我萧瑜与尔等同朝,实在是耻辱,实在是奇耻大辱!”
百官鸦雀无声,一则是因为萧瑜的话而感到汗颜,二则害怕萧瑜触怒谢玄而迁怒于他们,所以他们也只是静静听着,未发一言。
韩昌龄却道:“萧瑜,莫要在此妖言惑众,陛下即位,上顺天道,下承民意,竖子何出此言。”
萧瑜继续骂道:“弑君弑父顺得是什么天道?无耻逆贼也敢妄称承民意?在先帝灵前建立伪朝,不忠不孝,你不过是一个弑君弑父的逆贼,而你们,也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佞臣!”
萧瑜连说两次“弑君弑父”,谢玄眼中的杀意便再也遏制不住,道:“萧瑜,朕念你历至此世乃是三朝元老,再三忍让何故一次次试探朕的忍耐?”
萧瑜道:“哼,三朝元老?太子才是正统,我萧瑜此生只认陛下,不拜叛贼,若你还有半点羞恶之心,快些自缚谢罪于先帝陵前!”
谢玄又道:“看来萧阁老是心意已决。”
萧瑜满眼轻蔑,道:“我萧瑜宁死不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杀了我一个萧瑜,还有千千万万个萧瑜,就算屠尽天下忠良,史书也会写你是弑君弑父,谋逆篡位而非顺位继承!史书上会有铮铮铁笔,写你弑君弑父!”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
谢玄终于忍不住,大手一挥,道:“既然萧阁老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萧阁老。来人!此人对皇帝大不敬,乱棍打出,杖毙。”
萧瑜仰天大笑,道:“即便杀了我萧瑜,后人也会记载我乃铮铮忠骨,不争一世争百世,我比古人更有志气,我争得是,万世之名!”
左右要将萧瑜拉出去之前,黄凤麟转身作揖道:“萧阁老,一路走好。”
萧瑜笑道:“黄老将军,保重。”
萧瑜被带下去,随之朝堂鸦雀无声,人人自危,生怕谢玄迁怒于他们。
但谢玄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说道:“带杨世平。”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向身后看去,只见杨世平身戴镣铐、满身是血被押上朝堂,羽林卫让其下跪,杨世平却直直的站着,说道:“杨某一生只拜父母与陛下,不拜逆贼。”
谢玄已经不想再与其多说,只是淡淡说道:“杨世平为三朝元老,却与谢瑾等行谋逆之事,理应诛其九族,念其父随太祖皇帝远征有先登之功,泽被三代,便赐死杨世平一人,全家贬为白衣。”
杨世平仰天大笑,道:“只不过一介逆贼罢了,没能随先帝而去实在是汗颜,但概括不到你这个弑君弑父的逆贼来赐死我!”
说罢,挣开押着他的羽林卫,朝着殿上的柱子狠狠撞了过去。
这位文臣使尽了平生最后的气力,血溅七尺,当殿自裁,随先帝而去,文人铮骨,向来如此。
韩昌龄道:“陛下,当殿自裁惊扰圣驾,理应夷三族。”
谢玄似乎有些累了,摆了摆手,道:“厚葬吧。”
随后重重叹了口气,道:“退朝,讨伐谢瑾逆贼之事,来日再议。”
待众人远去,谢玄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金殿之上,四下无声,落针可闻。
如今他已经完成了心中的愿望,九五至尊,天下无不俯首称臣。
可是,似乎有什么和他想的不一样……是什么呢?
(朝堂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