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亭内,一老一少倒是聊得火热,与此同时,赵翎和李寒舟在不远处同样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月白羽衣飘荡在山腰处,赵翎凤眸打量停留在老头身上。
三莲真人,这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人物,没想到真会为了萧无明二次折返而来。
李寒舟似乎猜到赵翎心中顾虑,开口道:“殿下不用如此忌惮三莲,活到他这般岁数,只为心中执念罢了,一口气吊着,无暇顾及其他。”
赵翎摇头道:“就怕萧无明能看得出他心中条件,这般老不死的活物站在镇北王阵营,那对赵氏族可谓极其不利。”
李寒舟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于他,护送赵翎来京归京不过是还多年前一个人情债罢了。
其他的他便不好过多说些什么。
凤眸中闪烁一丝光亮,赵翎转眸问道:“先前萧无明与那影狼卫传话消息,你可是听的?”
李寒舟嗯了一声,却并未出声。
赵翎挑了挑眉,心中冷笑江湖人果然是够贪心的,难怪向来上不得台面,随后叹道:“放心,回京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你,答应你的物品一件不拉,甚至更多。”
闻言,李寒舟才缓缓开口道:“如殿下猜想的,北镶王和北镶王世子听闻萧无明动身消息,北镶王世子先行一步入城,估计此刻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的埋伏。”
赵翎点头,心中冷笑这皇叔当年是真没被萧擎苍揍够,不过也侧面反应此人睚眦必报,这等丑事已过数十年,还耿耿于怀。
恨铁不成钢的赵翎将目光从三莲真人目光移向萧无明。
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萧无明了,就像是埋藏炸弹和宝藏的无底洞,你永远不知下一步是挖到的是什么。
萧无明也是如此,越是接触,越是不知那纨绔于世间,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心没肺的是他,还是那日在沙场上点兵,少年意气风发的是他。
或许两人皆不是,又或许两者都是。
凉亭内,一老一少还在论道。
萧无明眉头微皱,思索其中深意,半天才迟缓开口:“真人是说,正邪之争,皆是天道安排?如若天上真有神明,你我命运注定,那人定胜天之说,也是从而说起,简直可笑之极。”
三莲道人望向雨幕深处,眼神仿佛穿越了时空,含笑道:“你这话,贫道在六十年前也曾听人提起,那人姓甚名谁,太久了,贫道记不得了......只不过贫道记得他战死在魔教之战中,死的很壮烈,说句玩笑话,世间正邪不过是世人定义,天道之中,并无分别。当年魔教肆虐,是因为他们背离了‘道’的平衡,贫道出手,是为了让江湖重归平衡。而你,萧无明,你该问问你自己,你所追寻的,是世间平衡,还是心中执念?”
萧无明身躯一震,脑海中闪过这些年种种经历,家族使命、权力争斗、人心复杂,一时间千头万绪。
叹了口气,他缓缓开口:“晚辈不知。”
似乎对这个答案早已猜到,三莲道人轻轻拍了拍萧无明肩膀,后者明显感觉到老头掌心传来一股温暖而平和力量。
足足有百岁之多的三莲真人哈哈笑道:“迷茫是件好事,说明你小子还不糊涂,脑子还在转,如若有天真把这世道看透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我皆是俗人,俗人就该有七情六欲,至于佛教那帮秃驴所谓的剃发出家,简直就是放屁,没有情爱如何出的他们,可是石头缝里蹦出阿里的?记住,道可道,非常道。真正的‘道’,不在高处云端,而在你脚下的每一步,在你心中的每一念。顺应本心,不违天道,便是安身立命之道。”
说罢,他又是一顿,话语间有一丝无奈:“不过这是于小家而言,你不一样,你是镇北王世子,肩负镇北王府气运,这玩意缥缈得很,说它存在也是存在,说只不过是为了出师有名,倒也有所依据,世间诸般例子太多太多,总会有那么十年蹦出个极其相似的愣头青,扬言要改变时世道,不过呐,你小子记住,可别学你爷爷,不是人人都有萧擎苍那般气运,也别学你娘,不是人人都有她那般剑道天赋,更别学你爹,你爹就是个榆木脑袋,如若不是,他早就入圣了,你就做好你自己便好。”
萧无明闻言也是哭笑不得,连忙点头道:“无明受教了。”
三莲真人抚许,指了指不远处的灰袍刀客,道:“就如那小孩一样,心中杂念太多,昨日已是历史,明天又是谜团,不用过多纠结,就算天赋在如此强,一品境界始终过不去。”
亭外,雨渐渐小了,天边隐隐透出一丝月光。
三莲道人转身走入雨幕,声音随风传来:“萧望海有子如此,足慰平生。日后若有困惑,可来万寸山寻我。”
萧无明诧异,刚想出声,三莲道人回眸,意味深长道:“你不是想问为什么贫道去而复返,不提《圣人经》?小子,别把贫道这百年道行看得太浅,说人话就是贫道欠殷雨一个人情,天大的人情,这本书只要在你手中,贫道永远不会出手,不过到了旁人那,那贫道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说罢,那老头消失在原地。
萧无明望着那道渐渐消失身影,心中豁然开朗,仿佛一场大雨,洗净他心中尘埃。
......
望凤城,镇北王府。
大雨停歇,小雨不停。
镇北王府书房的门轴发出吱呀声,屋内烛火如豆,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将萧擎苍佝偻影子投射在砖墙上,忽长忽短。
镇北王正摩挲案头那柄断刃,刀身缺口处凝结暗红血痂,在跳动的烛影下泛着岁月的光,三十年的记忆仿佛还历历在目。
窗外雨点砸在瓦上声响,混着远处传来闷雷,更添几分压抑,天地间仿佛都被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一袭文人长衫的萧望海跨过书房门廊,见到提刀的萧擎苍微微一愣,随后又是一叹。
岁月不饶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