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立在自家铺子门边,透过雨帘,看向对面铺子里正叉腰指挥着伙计的陈馨儿。
她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声音尖细,透着一股扬眉吐气般的兴奋。
自和元饮膳坊开张以来,这位好姐姐可没少给他使绊子,只是都被他一一化解了。
以她的性子,又怎会轻易甘休?
今日这天和调膳居反常的火爆,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多时,李明便低着头,快步从对面回来了。
他手里捧着一个用油纸小心裹着的粗瓷小碗,快步走到陈进跟前。
“东家,弄来了。”
他将小碗递给陈进,声音压得极低。
陈进接过粗瓷小碗,碗底只剩下薄薄一层羹汤的残渣,还带着些许温热。
凑近鼻尖,一股浓郁刺鼻的姜辛气味便扑面而来,似乎想要极力掩盖住其他的味道。
这姜味,用得未免也太多了些。
他取过一根干净的竹筷,从碗底刮下一点残羹,送入口中,细细品咂。
舌尖先是尝到蟹肉的咸鲜,以及老姜的辛辣。
然而,在这浓烈的味道之下,一抹极其细微的、独特的辛凉之气,悄然钻入他的味蕾。
是荆芥!
虽然被大量的姜味和蟹肉本身的腥气极力掩盖,但那股独属于荆芥的辛散之气,却瞒不过他浸淫医道多年的舌头。
蟹,咸寒,能散瘀血,通经络。
荆芥,辛温,能发表散风,透疹消疮。
二者单用,皆是良药。
但若同食……
陈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中寒光一闪。
医书有载,蟹与荆芥同食者,轻则动风发痉,腹痛泄泻,重则损伤中焦,元气大损。
这哪里是什么应时应景的祛湿羹,分明就是一碗催命的毒汤!
陈馨儿,她竟敢,竟敢为了区区生意,做出如此歹毒阴损、草菅人命的事情!
她这是要将那些食客,都置于死地么?
一股寒气,自脚底直窜上他的头顶。
他捏紧了手中那只盛着残羹的粗瓷小碗,指节微微泛白。
陈馨儿的心,究竟是何等颜色?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这是在害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此刻不是动怒的时候,他必须冷静。
他必须想办法,阻止这场可能发生的灾祸,更要让陈馨儿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又过了几日,天依旧阴沉着,春雨缠绵,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街上的行人越发稀少,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氤氲起一片迷蒙的水汽。
和元饮膳坊内。
李明唉声叹气地擦拭着柜台,时不时朝外望一眼,满面愁容。
陈进则坐在临窗的位置,手中捧着一本医书,目光却有些飘忽,显然心思不属。
那碗祛湿蟹羹的后患,始终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陈馨儿那般张扬,想必那所谓的秘制蟹羹已经卖出不少。
若是那些食客真的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哎哟!”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一声凄厉的哀嚎,猝然刺破了和元饮膳坊清晨的宁静,也打断了陈进的思绪。
他眉峰一蹙,抬眼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身形精瘦的汉子,面色痛苦,由另外两个略显壮实的男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撞开了半掩的店门,踉跄着冲了进来。
三个人身上都带着雨水,衣衫湿了大半,瞧着狼狈不堪。
那精瘦汉子一进门,便像是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他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肚子,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地面上痛苦地翻滚扭动,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汗水混杂着雨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让他本就蜡黄的脸色更添了几分憔悴。
随着他在地上痛苦地打滚,身上的衣衫被蹭得有些凌乱,下摆处微微掀起了一角。
陈进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落在他的衣襟内侧上某处。
那里,似乎有一抹不太寻常的颜色。
他眼神微微一凝。
那是什么?
不等他细看,其中一个搀扶着汉子的男人立刻扯开了嗓子,声音尖锐而悲愤,带着哭腔朝着店内外哭喊起来。
“黑店啊!和元饮膳坊是黑店啊!丧尽天良啊!”
“我家兄弟昨日还好端端的,就是在这里吃了那劳什子药膳,回去之后就上吐下泻,肚子疼得打滚啊!”
“天爷呀!这眼瞅着就要出人命啦!”
另一个男人也立刻帮腔,捶胸顿足。
“庸医害人!庸医害人啊!你们这哪里是开铺子,分明是开棺材铺!”
“必须赔钱!不赔钱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闹剧,以及他们凄厉的哭喊声,瞬间便吸引了街上本就稀疏的行人。
不多时,和元饮膳坊的门口就围拢了不少撑着伞、或是顶着雨具驻足观望的路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朝店内张望,议论纷纷。
原本清净的铺子,一下子变得喧嚣起来。
掌柜李明见状,又惊又怒。
他快步从柜台后冲了出来,想要上前阻拦那几个闹事的人。
“哎,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我家东家的药膳,用料都是上等考究的,制作也精细,怎么可能会吃坏人!”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
“滚开!”
李明的话还没说完,那原本在地上翻滚呻吟的精瘦汉子,竟忽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一把推开李明,动作之迅猛,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垂死挣扎的模样。
若不是他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痛苦表情,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痊愈了。
李明不妨他有此一招,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被打到。
那精瘦汉子站稳后,抬手便指向一直未曾开口的陈进,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怒声大骂。
“就是他!就是这个黑心的大夫!卖毒药害人!”
“大家快来看啊!都来看一看啊!”
“和元饮膳坊的药膳吃死人啦!大家以后可千万别来这家黑店了!”
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嚷着,一边又极尽夸张地捂着肚子,作势又要往地上倒去,口中继续发出痛苦的呻吟,再次开始在地上打滚。
那动作,比之前更为卖力,也更加惹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