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是在凌晨三点的急诊楼走廊。
消毒水的气味像凝固的冰,白炽灯把地砖照得发青。我抱着病历本站在护士站打哈欠,突然听见轮椅轱辘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轮椅上,穿一件褪色的红棉袄,正盯着我这边看。她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刺眼,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轮椅旁边没有推她的人。
“小朋友,你家长呢?”我放下病历本走过去,走廊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我摸出手机照亮,再抬头时,轮椅已经空了。手机光束扫过墙角,那里堆着几具备用担架,担架底下露出半只红鞋尖,像朵开在阴影里的花。
“小林,发什么呆呢?”张姐端着治疗盘路过,盘里的注射器碰撞出清脆的响,“3床的大爷又吵着要见女儿,你去换瓶葡萄糖,顺便安抚下。”
我点点头,转身时瞥见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在闪烁,红光中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晃了晃,羊角辫上的红头绳一闪而过。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急诊楼迷宫般的走廊里奔跑,两边的病房门不停开合,每张床上都躺着穿红棉袄的小女孩,她们的头齐刷刷转向我,嘴唇开合着发出沙哑的声音:“姐姐,帮我找妈妈……”
惊醒时浑身冷汗,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两点,正是我平时换班的时间。鬼使神差地,我翻开医院内网的旧新闻,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输入了“红棉袄 小女孩 急诊楼”几个关键词。搜索结果里跳出一条三年前的旧闻:冬季深夜,一名五岁女童因高烧被母亲送来急诊,因抢救无效死亡,其母在缴费时失踪,至今未查明身份。配图是监控截图,模糊的画面里,小女孩穿着一件醒目的红棉袄,手里攥着半块水果糖。
第二天值夜班,我特意留意了急诊楼的监控录像。零点刚过,监控画面突然出现雪花,恢复正常后,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多了个穿红棉袄的身影。我屏住呼吸放大画面,只见小女孩正低头玩着什么,手里的东西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是块水果糖。
“小林,4楼手术室需要支援。”护士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慌忙关掉监控界面,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酒精瓶。透明的液体在桌面上蜿蜒,映出我苍白的脸,以及身后走廊里那个正在缓缓靠近的红色身影。
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下楼时,天已经蒙蒙亮。经过二楼儿科病房时,我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趴在门缝上一看,只见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坐在靠窗的病床上,正对着空气说话。她的面前摆着半块水果糖,床头的病历卡上写着:无名氏,女,5岁,死因:高热惊厥,死亡时间:2019年12月17日3时15分。
我的后背贴上了冰冷的墙面,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那个日期,正是三年前新闻里小女孩死亡的日子。病房里的说话声突然停止,小女孩转头看向我,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她举起手里的水果糖,对着我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手腕上露出一道暗红色的勒痕。
天亮换班时,我在护士站遇到了张姐。她看着我发青的脸色,叹了口气:“你也看到那个小女孩了吧?”我猛地抬头,张姐的眼神里带着怜悯,“三年前那个母亲,其实是把孩子掐晕了送来医院的,后来孩子没救过来,她就跑了。从那以后,每逢夜班,总有人看见穿红棉袄的小女孩在走廊里找妈妈。”
“可是……为什么是我?”我的声音发颤。
张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因为你和她妈妈长得有点像。”她从抽屉里拿出个护身符塞给我,“戴着吧,上夜班时别单独去走廊尽头。”
那天晚上,我把护身符紧紧攥在手里,尽量让自己忙起来。然而到了凌晨三点,走廊里的灯还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我躲在护士站里不敢出去,突然听见治疗盘倒地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小女孩站在护士站门口,红棉袄上沾着血迹,羊角辫上的红头绳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根勒痕累累的电线。
“姐姐,”她开口了,声音像生锈的铁丝摩擦,“帮我找到妈妈,好不好?”她抬起手,掌心躺着半块发霉的水果糖,“妈妈说,只要我把糖给姐姐,姐姐就会帮我。”
我想跑,却发现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小女孩一步步靠近,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腐臭味。她的眼睛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嘴角咧开到耳根:“姐姐,你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是夜班医生来查房了。小女孩猛地转头,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我瘫坐在地上,手里的护身符不知何时已经断裂,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12楼储物间,有你要的答案。”
储物间的门锁已经生锈,我用手术刀撬开门,里面堆满了旧病历和杂物。在最里面的纸箱里,我找到了三年前那个小女孩的尸检报告,以及一张监控截图。截图里,小女孩的母亲站在急诊楼门口,怀里抱着已经昏迷的孩子,她的脸被帽子和围巾遮住,只露出了手腕——那上面有道和小女孩一模一样的暗红色勒痕。
手机突然在这时响起,是张姐的电话:“小林,你在哪里?别去12楼!那地方三年前死过人,那个母亲后来在那里上吊了……”
我猛地转身,看见储物间的房梁上挂着一根电线,电线末端还在轻轻晃动。电线下方的地面上,散落着半块水果糖,和一个掉漆的红发卡。
身后传来缓慢的呼吸声,带着潮湿的霉味。我僵硬地转头,看见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正站在门口,她的脖子上缠着电线,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姐姐,你找到妈妈了对不对?现在……该你陪我了……”
电线突然勒紧我的脖子,我看见小女孩的脸在眼前放大,她的眼睛里映出我惊恐的表情,以及储物间墙上晃动的两个人影——一个是我,另一个,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张姐”。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我终于想起为什么觉得张姐的眼神熟悉。三年前那个监控截图里,抱着孩子的女人,手腕上的勒痕和张姐左手的烫伤疤痕,形状一模一样。
原来,真正的“妈妈”,一直都在我们身边。